父亲走的时候很安详,如同平时喝过酒睡觉了一般。父亲一生爱酒,在公墓安置父亲骨灰的墓穴里,我们特地放上了一瓶酒,让酒与他天天相伴。
父亲喝酒就是一个传奇。在他82年的人生历程中,有60年时间与酒结缘。天天喝酒,一天不落,且一天要喝五餐酒,每餐六七两黄酒以上,雷打不动。
父亲出生在新昌镜岭镇冷水村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父亲7岁时,爷爷就去世了。父亲早年毕业于宁波会计学校,算盘珠打得特别好,噼噼啪啪,上下算珠快速舞动,在我听来就是动听的乐曲。那时嵊州新昌合并叫新嵊县,毕业后,父亲被分配到了嵊县三界信用社当会计。之后,父亲便在三界结婚生子,安了家。母亲家有三个弟弟,家庭负担重。没有多久,父亲便放弃信用社的工作,挑起了母亲一家的重担。种田、割稻、砍柴等,父亲学会了一个当地农民全部能会的农活。不仅如此,他还辞去了村里的会计职务,去村窑厂做砖瓦烧窑的苦力,为的是多赚些钱补贴家用。
父亲当年在学校读书时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卓峰,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无限的憧憬。5年前,我曾陪父亲去新昌宾馆参加他的同学会,知道了当年父亲的同学有的曾经是教师,有的是机关事业单位退休,有几个还当过局长,只有父亲一个人是务农的。现在想来,父亲的喝酒与生活和心理压力有关。父亲是一个性格极为内向的人,不善言辞,小心谨慎。那时,由于交通不便,远离家乡,同学和儿时的伙伴碰不上面,面对困难,无处诉说,他独自一人默默忍受。更多的时候,他总是端起酒碗,一个人喝酒。从最初的一日三餐,很快变成了五餐,早晚餐必喝。早上或下午出去干农活时,路远则带着酒去,在田边地头喝;离家近的话就跑回家喝,喝完后又跑去干农活。喝酒成了父亲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父亲爱酒,酒量也大。这些年条件好了,父亲不再天天去小店打酒。弟弟开一辆皮卡车到集镇上的批发部批几坛酒回来。不过,没有多久,几坛酒就喝完了,又得开车去拉。批发部的老板说,你们村的小店酒的销路这么好。弟弟回答说是我父亲一个人消化的,老板张大了嘴,那是酒仙啊!
父亲虽然酒量大,但从来不贪杯,一生没有喝醉过一次,喜怒哀乐时,父亲喝酒都能稳得住,脑子特别清醒,从来都不会喝过头,这也是我最佩服父亲的地方。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谜,父亲到底能喝多少酒啊?我有时因为应酬,喝醉过几次。父亲知道了就会说我,怎么会喝醉呢,这么不克制!我经常陪父亲喝酒,父亲跟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能因酒误事,因酒犯错。
父亲喝酒,与菜的丰盛程度无关。他喝酒从不讲究,几颗瓜子、几粒花生或一块饼干,都能喝得津津有味。父亲说,天天喝酒已经很奢侈了,喝酒的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有酒就好。喝喜酒这些场合,父亲反而不习惯,受拘束,回家要重新喝上几口才踏实。父亲不喜欢走亲访友去吃饭,说一个人在家喝酒自由自在。
父亲喝酒出了名,村里的几家村店是他的常客,也是最受欢迎的客人。每次开大坛酒,总是要请父亲去品尝,父亲尝了后定个价,店主就按这个价出售酒。而事实上,小店售酒,父亲是最重要的客户,哪有不听我父亲的道理。更何况,父亲对酒确实在行,一闻便知酒的质量,这个村里人都公认。
同样,父亲的人品也是公认的,他为人正派,办事公道,村里人都对他敬重有加。以前村里人兄弟分家、财产分割、赡养老人这些事都是父亲帮着写契约书。为村民写信更是不计其数。9月20日父亲出殡那天,许多乡亲都自发前来送行,行走半个多小时,把父亲送到山上的公墓。父亲在上会计学校时就入党了,虽然没有高大上的行为,但他守规矩,讲原则。早些年父亲的坟就做好了。这些年提倡殡葬改革,移风易俗,父亲去世前,一再嘱咐我们,骨灰一定要放在公墓里,千万不要破了规矩。
除了喝酒,父亲几乎没有任何爱好,不打牌不搓麻将不串门,就在家看报纸和电视新闻。在我上初中时,父亲就给我订人民文学、参考消息等报刊。父亲说,多看书,能了解天下大事,而不是去串门了解一些琐事。我一直在报社工作,父亲天天读报,会留心我的文章。有时好几天不见我的报道,就要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身体不好了,是不是偷懒了。在父亲的督促下,我一直不敢懈怠。父亲如同一壶烫热了的黄酒,一直温暖着我前行。
父亲从来没有住过院,也没有挂过针吃过一天药。然而,3年前,父亲查出了咽喉癌。从此,父亲没有再喝过一次酒。父亲说,多喝酒对身体肯定不好,或许自己患的咽喉癌与此有关。此后每次提及喝酒,父亲都会一脸的凝重。
好了,父亲现在你没有病痛了,喉咙也不会难受了,在天堂你可以尽情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