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诗经·郑风》里的这一句,将木槿比作女子容颜的刹那,便注定了它与“未得”的微妙关联。舜华即木槿,朝开暮落,古人称其“日新之花”,可这“新”里藏着多少难以言说的心事?就像晨露未晞时,花瓣上的水痕总在阳光下悄然消散,仿佛连天地都在替它藏起那一瞬的脆弱。
木槿的枝干是倔强的,它不似桃李般倚着春风生长,而是在向阳处自在舒展,灰褐色的树皮蜿蜒着细纹,好似岁月轻绘的浅浅印记。可当它开花时,整株树都成了光的容器,紫的、粉的、白的花瓣层层叠叠,从枝头垂下来,像一串串被风摇响的铃铛。每朵花只开一日,却从夏初到秋深此起彼伏地开,仿佛在和时光玩一场永不言弃的游戏。
暮色初临时分,木槿总在悄然舒展。它的花瓣像被晚风揉皱的丝绸,带着淡淡的紫或温柔的粉,从花心向外层层晕染。每一朵花都像是被精心雕琢的杯盏,盛着黄昏的露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光影摇碎成满地的星子。可当夜色渐浓,那些盛放的花便慢慢收拢,像合上一本写满心事的日记,只等明日晨光再将它翻开。
古人说木槿“韧如丝”,可这“韧”里藏着多少的无奈?它开得那样热闹,一树花能同时绽开几十朵,却每一朵都只在日光里盛放几个时辰。晨起时看它,枝头是满的;日落后再看,落花已铺了一地。这落花不是凋零,更像是某种温柔的妥协,它知道自己的花期短暂,便用成簇的绽放来对抗时光,像在诉说:纵使不能长久,也要在存在的每一刻,把美挥霍到极致。
最让人惆怅的是木槿的落籽,它不随风远扬,也不借水漂流,只是落在母树的脚边,像一场无声的告别。捡起一颗籽放在掌心,能摸到它表面的纹路,凹凸不平,像被岁月刻下的印记。这籽里藏着木槿全部的记忆:它记得晨露如何打湿花瓣,记得晚风如何摇落花影,更记得那些未被采撷的注视:原来最深的失望,不是跌落,而是明明盛放得那样用力,却始终无人读懂花语。
如今的木槿,枝头仍有花,可那绽放里却多了几分落寞的从容。它不再执着于每一朵的永恒,只在晨光中木然地绽放该绽放的,日落时无奈地收拢该收拢的。路过的人若驻足,它勉强递上一缕淡香,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若匆匆而过,它也绝不挽留,任那孤独在枝头蔓延。这种“不争”的姿态,倒比从前的热烈更让人心生悲凉,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头,表面光滑了,却更显出内在的荒芜与寂寥,仿佛所有的热情都被岁月消磨殆尽,只余下这无尽的怅惘与失望。
当最后一片木槿花瓣飘落时,枝头已结出青涩的果实。那些曾盛放的花,如今化作细小的籽,藏在硬壳里,像把未说出口的话都收进了匣子。风过时,果实轻轻摇晃,却不再像花那样招展,它终于明白,有些绽放注定换不来对等的回应,就像晨露永远等不到晚星的凝视。
唉,或许真正的成长,是把“求而不得”活成“得而不争”吧。当木槿的籽落在土里时,心里已没有遗憾,它曾用整个夏天证明自己的存在,如今只以沉默的果实告诉世人:有些盛开,不是为了被采摘,而是为了告诉风,我曾这样认真地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