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夜不能寐,辄挑灯重阅《聊斋志异》。此书虽志怪之文,实乃照世之镜。蒲公以辛辣之笔,披鬼狐仙道之衣,裹现实批判之核。今人夜读,所睹非惟狐仙鬼怪之奇,亦见古今人性之真也。

‌噫嘻,最动人者,莫过鬼狐之真情。聂小倩虽被迫害人,心存善念,终为宁采臣所救;小翠以狐身报恩,嫁痴儿而愈其疾;阿绣舍己成人之美。此皆以异类之躯,显人性之纯。王六郎宁受苦难,不害无辜;花姑子弃千年道行,救恩人于危。彼鬼狐者,反胜人伦之薄情。蒲公以此示人:德不在形,而在心;情不在貌,而在诚也。

‌与鬼狐之真情对照者,人间之虚伪势利也。郑氏兄弟以科第定亲疏,程孝思未第时门可罗雀,及第则车马盈门;凤阳士人之妻,见夫贫则弃之如履。此皆赤裸裸显世态炎凉。尤可叹者,叶生才高命蹇,死犹执卷;盲僧能嗅文之优劣,难改科场之黑。蒲公非独讽科举之荒谬,更显世道之乖谬,功名竟成衡人之尺,真情反成奢物矣。

‌书生之态,尤耐寻味。彼辈多贫寒落魄,然视科举功名,病态执念甚矣。郎玉柱痴书成癖,终因书得福;贾奉雉历劫求仙,看似圆满,实为讽喻,唯极端之途,书生方得认可。更可悲者,纵与鬼狐相恋,亦难脱功名之诱。桑生赴考弃莲香,刘子固择仕舍阿绣。此皆明示:封建彝伦之下,功名终胜真情,书生沦为法度之牺而不自知。

嗟乎!‌蒲公之讽,已达化境。蟋蟀贵于人命,美皮下藏噬心之魔,修仙者遭门夹其首,荒诞至极。尤妙者,以鬼狐为道德之判,阴间阎王胜阳世清官,冤魂葆人性之尊,孤魂愈活人之情。此伦颠倒之术,使讽刺愈烈:阴间胜人间,鬼狐超人类,世道之悖,不辩自明。

‌呜呼!今距蒲公三百余载,世犹见势利眼、薄情郎、功名奴。利益为纲,功利噬心,吾辈岂非蒲公笔下之讽?此书终示:真鬼狐不在荒野,而在人心;最高讽非写鬼狐,而在揭人性。今物欲横流,吾等可曾人不如鬼?可曾弃真情于功名?《聊斋志异》之贵,非记一时代,而叩万世人心。

徐淇昉书

时为乙巳年八月廿四日


附录

一、译文

长夜问心录

近来总是失眠,有时干脆开灯重读《聊斋志异》。《聊斋志异》这部奇书,表面上是谈狐说鬼的志怪小说,实则是一面照妖镜,将人性的虚伪与势利照得无所遁形。蒲松龄以一支辛辣的笔,在鬼狐仙道的奇幻外衣下,包裹着对现实的深刻批判。当我们在深夜翻开这本奇书,看到的不仅是狐仙鬼怪的离奇故事,更是那个时代,乃至我们这个时代——人性的真实写照。

唉,最动人的莫过于那些有情有义的鬼狐形象。聂小倩虽被迫害人,却心存善念,最终被宁采臣的真诚所救赎;狐女小翠为报恩而嫁与痴儿,用智慧与真情治愈其病;阿绣为成全人间真爱而甘愿牺牲自己。这些鬼狐形象超越了物种的界限,展现出比人类更为纯粹的情感世界。王六郎宁愿自己受苦也不肯害人替死,花姑子为救恩人牺牲千年道行,在这些故事中,鬼狐不仅不害人,反而比人类更重情义、更守信用。蒲松龄通过这些形象告诉我们:道德的高下不在于身份,而在于本心;真情的珍贵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实质。

与鬼狐的真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间社会的虚伪与势利。郑氏兄弟因科举成败而受到家人截然不同的对待;程孝思未第时受尽白眼,及第一朝则门庭若市;凤阳士人的妻子见丈夫落魄便心生嫌弃。这些故事赤裸裸地展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尤为可叹的是叶生这样的书生,才华横溢却屡试不第,死后魂魄仍不忘功名;司文郎中的盲僧能以鼻嗅文,却无法改变科举的黑暗现实。蒲松龄通过这些故事,不仅讽刺了科举制度的荒谬,更揭示了整个社会的价值扭曲——功名利禄成了衡量人的唯一标准,真情实感反而成了奢侈品。

书生们的形象,尤其耐人寻味。他们大多贫寒落魄,却对科举功名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郎玉柱爱书成痴,最终因书得福;贾奉雉历经磨难仍不忘读书,最终得道成仙。这些看似圆满的结局实则暗含讽刺——只有通过极端的方式,读书人才能在那个扭曲的社会中获得认可。更为可悲的是,即使在与鬼狐的爱情中,书生们也难以摆脱功名的诱惑。桑生与狐女莲香相爱,却因赴考而分离;刘子固爱上狐女阿绣,最终仍选择人间婚姻与仕途。这些故事表明,在封建社会的价值体系中,功名利禄终究战胜了真情实感,书生们成了制度的牺牲品而不自知。

唉!蒲松龄的讽刺艺术在《聊斋志异》中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通过荒诞的情节揭示现实的荒谬:一只蟋蟀的价值超过人命;美丽外表下隐藏着吃人的恶魔;学仙者被门夹头的滑稽结局。这些故事无不以夸张的手法,直指社会的病态与人性的弱点。尤为高明的是,蒲松龄让鬼狐世界成为道德的审判者。阴间的阎王判官比阳间的官吏更为公正;冤魂保持着人性的尊严;孤魂比活人更重情义。这种角色倒置的叙事策略,使得讽刺效果更为强烈——当阴间比阳间更公正,鬼狐比人类更有情,这个世界的荒谬就不言自明了。

啊!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能在身边看到势利眼、薄情郎和功名奴。当利益成为人际关系的唯一准则,当功利主义侵蚀精神世界,我们是否也活成了蒲松龄笔下讽刺的对象?这部奇书最终告诉我们:真正的鬼狐不在荒野坟冢,而在人心深处;最高的讽刺不是对鬼狐的描写,而是对人性的揭露。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是否也常常人不如鬼?我们是否也在功名利禄的追逐中,丢失了最本真的情感?《聊斋志异》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记录了一个时代,更在于它叩问了所有时代的人心。

徐淇昉

写于2025年十月十五日


二、作者简介

徐淇昉

徐淇昉,男,汉族,1976年6月出生,籍贯为浙江嵊县(今嵊州市),民国官员徐士达之孙。他的祖父不仅政绩显著、清正廉洁,更是文采斐然,博通经籍。徐淇昉继承了他祖父的优良基因和天赋,且自幼对传统文化怀有浓厚的兴趣,深受其祖母丁梅兰的启蒙与教诲,更得其父亲徐荣生的悉心传授。在其深厚的家族历史背景与深厚的家族文化底蕴所熏陶之下,徐淇昉继承了家族优良的文化传统,寄文学之志,笔耕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