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风,裹挟着微寒的湿意,悄然掠过嵊州这片古老的土地。恍惚间,记忆中的炊烟从瓦檐间袅袅升起,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晚粳米的香气——是年糕在灶上蒸腾的热气,是岁月无法冲淡的、镌刻在心底的年的味道。

在嵊州,年糕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食物范畴。它如同老家屋檐下的日晷,丈量着四季轮回;是冬日里驱散寒意的暖意,更是漂泊在外的人们心头那缕剪不断的思念。它以最质朴的方式,将丰收的欢欣、亲情的牵绊,以及时光酿就的温情,都揉进了每一寸绵软之中。

犹记得,儿时的十二月至过年期间,村庄的年糕加工厂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大人们肩挑着精心挑选的晚粳米,依次整齐地排放在年糕加工厂的空地上,等候制作。而我,像一只雀跃的小鸟,紧紧跟在大人身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台轰鸣的机器。

那时的快乐,简单得如同一块刚出炉的年糕——热腾腾、软糯糯,沾上一点白砂糖,便能甜到心底。可如今想来,那份快乐又远不止于此。它是碾米时飞扬的粉尘,是蒸糕时升腾的雾气,是模具中缓缓挤出的白玉般的年糕条,更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醇厚的米香,仿佛能穿透岁月的屏障,轻轻叩击心底那扇尘封的门,让儿时的欢愉与温暖再次流淌。

年糕的制作,仿佛是一场庄重又温暖的仪式。大人们从选米、浸泡、碾粉,到蒸煮、打散、成型,每一步都凝聚着人们的智慧与对传统的坚守。当糕花在蒸汽中绽放,做年糕的师傅将它们倒入机器的盛器上,麻利的将糕花打散,顷刻间,一条条洁白的年糕从出口缓缓滑出,如同山涧清泉中跃动的银鱼,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年糕的滋味,是冬日里最让人期待的味道。记得村口的爆米花师傅,总是被我们团团围住。老师傅将年糕丝塞进黝黑的铁桶,封实口子,摇动把手,火苗舔舐着桶身,我们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待到“嘭”的一声巨响,膨胀的年糕丝如雪花般喷涌而出,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胆小的人捂住耳朵,却又忍不住看这个“惊险”的过程。当铁桶倒出热乎乎膨胀的爆米花时,我们就伸手去抓,咬一口,酥脆中带着绵软,那是童年最纯粹的欢喜。

而煨年糕,则是另一种难以忘怀的滋味。灶膛下的火堆旁,我笨拙地将年糕切成薄片,放在炭火上慢慢煨烤。年糕片渐渐鼓起,香气愈浓,即便烤焦了,也舍不得丢弃,轻轻掰去焦黑的部分,剩下的依然香得诱人。

寒假的冬日早晨,我总是赖在热热的被窝里,不愿早早起床,这时祖母便会煨上几片撒了盐花的年糕放在床边。看着她精心煨制的年糕,金黄的外皮微微鼓起,没有一丝焦痕。咬上一口,外脆里糯,咸香中带着米的清甜,连窗外的寒风都被这份暖意驱散了。

如今,市集上的年糕琳琅满目,除了有卖嵊州传统大年糕之外,还有上虞掺有糯米做的小年糕、食堂里的年糕汤……但无论哪一种,都似乎少了记忆中的那份烟火气。

时光如梭,每当年关将至,我总会被一缕熟悉的米香再次牵动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闹的年糕坊,看到了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听到了伙伴们的欢声笑语。那些画面,如同一幅褪色的年画,虽已泛黄,却依旧鲜活。

年糕,是时光的印记,是故乡的符号。它用最朴素的味道,将我这颗游子的心与故土紧紧相连。无论走得多远,只要看到那一块块洁白如玉的年糕,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老家的年糕坊里,蒸汽氤氲;厨房的大灶上,铁锅里的年糕正冒着热气。那切成粗条的年糕与肉丝、冬笋丝、咸菜、豆腐、鸡蛋、大蒜,在大锅中翻炒,米香与菜籽油香交融,在灶间织出一片温暖的光晕。

那些记忆,如同冬日里的一盏灯笼,永远在心底亮着,温暖而澄明。


编辑:何东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