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剧场与露天、科班与草台、游走与居留、农民与演员,这些看似对立的命运,像变脸一样,在越剧和它的艺人身上变来变去,100多年不能开脱。男班名旦白玉梅在嵊州的山村里,重新变成一个地道而勤劳的农民,这种命运就见到了端倪。
现在的贵门乡白玉梅家的老房子前,有两口池塘,门上挂着一块金晃晃的招牌:白玉梅故居。老房子是砖木结构,外墙已经斑驳不堪,两条碎石路在门前交会。
朱家的房子天井里,挂着朱善勇找人制作的关于越剧发展的挂图,一脚踏进天井右边的房子,视线顿时一暗。一个狭窄的过堂里,拥挤地摆放着他的父亲白玉梅和姐姐小白玉梅的一些旧物,有大幅的照片,曾用来摆放各种行头的箱笼,朝北的厢房里,小白玉梅的一件练功服挂在窗边,花色鲜艳而醒目。
白玉梅首创男女混演,长女小白玉梅是班底之一。1921年出生的小白玉梅未入科班,而是自幼随父亲在戏班里生活,耳熏目染学会唱戏。和许多名角一样,最初上台的机会是来自临时顶角。
1933年,张荣标到上海后,“绍兴文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兴盛,仅10月,就有12个戏班同时演出;但女班日多,男班已有渐行渐衰之势。这一年,上海的报纸第一次出现了男女混演的消息,是白玉梅父女同台演出。在频繁的搭台中,张荣标也和小白玉梅有过同台演出的经历。
“娇小玲珑美如花”,上海12年,给张荣标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别人赞美他的这七个字。“现在时兴送花篮,那时候都是送字。请名家写字。”张荣标身材瘦小,扮旦角,艺名“两朵花”,似乎颇有些拥趸。然而,白玉梅并不看好男班的未来。他与长女同台,却没有让三个儿子再吃做戏这碗饭。到1938年,在杭州、宁波、嵊州的女班大量进沪,昔年施家岙的女班长大成人,“三花一娟”的演出引发报纸、上海老板和宁波老乡都去捧场。男班的演出市场急剧萎缩,衰落之势已经显而易见。
“那时候,我也去看了她们演出《碧玉簪》和《梁祝》”,张荣标说,“她们的步子、扮相、唱腔都好。‘三花一娟’去了两三年,男班一落千丈,观众和收入越来越少,老板不请,只有回家一条路了。”
到1938年,白玉梅基本上停止了演出,全家衣食靠小白玉梅供养。1945年,抗战结束,他和张荣标同时离开了上海。
这是男班艺人彻底的撤退:白玉梅带着数箱道具和行头以及数百张照片,回到老家,以务农为生。他后半生担任了家乡的红茶初制所所长,唯一和越剧有关的事情是偶尔指导农民的业余越剧表演。后来,道具和行头也大多送了人。1966年,嵊州武斗成风,朱善勇出门避祸,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父亲从上海带回来的几百张照片,也在某个惶恐的夜里化成了灰烬。
张荣标离开上海后,曾在嘉兴一带教戏,解放后先后加入嵊州和宁波的越剧团。1966年退休。1998年,嵊州越剧艺术学校请他前去授课。在当时拍摄的一卷录影带中,86岁的张荣标说,“要创造出自己的唱腔出来,现成吃吃,没有甜味……”他做了一个身段,让学生们留意他的眼神:要有力!不经意地,他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来,似乎回忆起了多年前自己练功时情景。
只是如今,张荣标辞世已有十年,我们只能通过昔日的影像,去品味男班时代的陈事和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