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勤,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市人民医院,院长。先后在《四川文学》《龙门阵》《草地》《阿坝日报》《阿坝文艺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小说、散文、评论等作品数十万字。中短篇小说集《像清风一样爱你》获阿坝州第十三届“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散文集《留在处方笺上的爱》于2015年5月由线装书局出版发行。】 |
嵊州:
你好,见信如面。
在我的记忆里,对于你的印象,停留在江南的《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她,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这首红遍全球的民歌,承载了年少的我对江南的全部印象。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我们这一代人的少年时光有幸错过了饥饿的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虽然不富裕却不用再为温饱犯愁,基本上处于一种无忧无虑的美好中,因为没有压力,便能自由生活。
记得学会唱《茉莉花》的同时也学会了南坪小调《采花》,那雪也白不过的茉莉花与总也采不完的花像生了根一样生长在我的少年时代,那些芬芳的花朵也开满了我的少年时代。
再后来看了越剧电影《红楼梦》《梁祝》《追鱼》,读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知道了白娘子、许仙、法海的故事后,对江南的认识就不仅仅限于那雪也白不过的茉莉花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些关于江南的诗歌给我们描绘了水乡江南的清波绿影荷花鱼塘,让我们无限向往过。
来嵊州学习是一件偶然的事,来了不免要做一点功课,百度了一下,才知道嵊州已有2100多年历史,曾叫剡县,剡溪作为剡县的母亲河,由自南而来的澄潭江与自西而来的长乐江汇合而成,穿过嵊州向东而去。剡溪就是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中名声赫赫的剡溪。我心里生出一种感动,这人生中的很多遇见,总是在我们不经意中来到,它似乎又是一种必然。
你用三句话高度概括了自己的悠久历史与文明:百年越剧诞生地,千年剡溪唐诗路,万年文化小黄山。在我看来越剧才是让全国乃至全世界惊艳的嵊州名片甚至可以是浙江名片。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人都知道越剧,因为越剧电影《梁祝》和《红楼梦》风靡了全国,就算生活在马尔康的我们也被“娴静好似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的林妹妹深深倾倒,也被宝玉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哭灵》深深刺痛。我的同龄人们都大多能哼上几句,这让向来字正腔圆干脆泼辣的川妹子们也学着林姑娘与宝哥哥的样子婉婉转转地唱、念、做、打。
我家那个时候住在梭磨河边一个狭长的小院里,院里有三户人家,我们、玉平与任婆婆。有三棵高大的北京杨树,是我们家搬进小院时父亲主张并亲手栽下的,每到夏天便婆娑起舞,沙沙有声。任婆婆住在院子的最东头,我家住在最西边。每天任婆婆都会从我家门口经过。有一天,我拿回一张从地摊上买下的王文娟饰演林黛玉荷锄葬花的黑白剧照给任婆婆显摆,任婆婆接过我递给她的照片,半眯着一双老眼看了半天对我说,是大妹子的照片吗?我吃了一惊,然后从她手里拿回照片,很坚定地说才不是呢,人家是林姑娘!然后学着越剧电影《红楼梦》中婉转的声调说,林姑娘来了,林姑娘来了啊。
大妹子是我姐姐,她小时候长得白净,标准的瓜子脸,翘鼻子,细长眼,樱桃小嘴。因为任婆婆的提醒我在姐姐放学的时候认真打量了一下姐姐,对姐姐说,任婆婆说你长得像王文娟,是林姑娘。我想王文娟在姐姐心中也是很有分量的,我的话音一落,她便正色着脸啐了我一口说,放屁,我要是像王文娟就好了。她那样子像是我有意破坏王文娟的形象一样。我没有生气又好好看了看姐姐,仍然正色说,还真的有点像。就是现在想来还是觉得有点像,只是我姐姐小时候内敛羞涩的精神气质哪里敢跟冰清玉洁的林姑娘或者是王文娟相比。
我母亲曾跟我说过,越剧演员全都是女子。看了很多越剧电影后,发现越剧演员们的服饰以白色、浅粉、浅绿、玉蓝、红色为主色调,质地完全是丝绸,外套总是绣有精致的苏绣,加上小生的帽子,旦角的发型都曾颠覆我们的想象,尤其是她们纯白的水袖,腰间的缨络,举手投足,无不透出飘逸灵秀,让我们倾慕不已,便想象越剧团里的演员们个个都是“骨格清奇非俗流”的贤雅之人,像《红楼楼》中贾宝玉所说的那样,哪里有半点腌臜之气。
在嵊州人看来,越剧发源于甘霖镇东王村。东王村是一个小村子,除了一些现代的小别墅外,大多数民房却是青瓦粉壁马头墙的徽式建筑,一条小溪平缓而过,高大的香樟树亭亭如盖。有几个老人坐在香樟树下聊天,有一位妇女正在小溪边淘菜,同行的宗明妹子忍不住去了溪边,溪水的波光掩映在她的脸上,她转过身来对我们笑意盈盈地说,水一点也不冷,像温水一样。说者无意,我却听出那江南女子都是这温软的水蕴化而来。
村里有个大戏台,大戏台斜对面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据说,那棵香樟树是整个东王村的灵魂,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过去东王村的越剧班子要出门找活儿,事先都要拜一拜这棵香樟,还流行“出门对树拜三拜,找回铜钱一千八”的说法。
东王村村委会主任能说会道,他带着我们参观村子,讲了习近平总书记要求东王村做文化传承的指示,每到一处都如数家珍般为我们一一道来,在大戏台上他还给我们唱了《梁祝》中十八里相送中的一段:我家有个小九妹……他说他唱的是正宗的越剧,他唱完了,我只听懂了我家有个小九妹一句,这也是半听半猜出来的,看来真正的越剧其吴越之音更加浓重,越剧电影可能考虑了更多的受众而有所改进。
东王村村委会所在地并不大,百十户人家,没转多久就转完了。在我看来东王村看得见的有四宝:大戏台、老房子、思越井和香樟树,看不见的只有一宝,却也是最可宝贵的,那就是已经走向世界的越剧。
来了嵊州东王村,才知道越剧开始并不是女子独占鳌头,但施家岙的女子们却偏偏带着对生活的向往,对艺术的追求,对越剧的热爱走出了施家岙,涌现了很多大家名流,除了自己喜欢的王文娟、徐玉兰,还有袁雪芬、范瑞娟、尹桂芳等等,也渐渐形成了以她们为代表的各种流派,不管什么流派,表演都十分充沛,细腻有神,于人物的形神、音乐的起伏、唱词的清雅中尽显江南魅力。
嵊州有一个越剧之家,是老艺术家袁雪芬倡导下建立的,越剧之家发展到现在成为嵊州越剧艺术学校,学校只有两个专业,越剧表演与越剧音乐。2010年嵊籍实业家香港丹桂基金会、绿城集团董事长宋卫平先生捐资1.68亿港元建成了占地面积250亩的新校园。这所学校虽说只是一所中等职业艺术学校,又只设了两个专业,却被誉为越剧艺术家的摇篮。
校园完全按照江南庭院方式设计,青瓦粉墙、亭台楼阁、小桥细流、疏竹瘦柳,似乎处处都可以是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晴雯撕扇、宝琴踏雪的地方,也仿佛处处都可以从地面上升起、从天空中落下《梁祝》的弦律。走近教学点,吹拉着越调的丝竹之声、琴瑟之音款款而来,虽不能与巫漪丽、盛中国、俞丽拿的《梁祝》相比,但却更让人感慨万千,一个个十二三岁、十五六岁的孩子们肩上担负的是越剧的传承,是对美丽的弘扬。因为有这一代一代的传承,作为《梁祝》的吴越之音才能带着中国的江南元素走向世界。
来嵊州有幸现场观看了一场由越剧艺术学校的孩子演的越剧演唱会,孩子们给我们唱了《陆文龙归宋》《昭君出塞雁南飞》等越剧唱段,还为我们表演了笛子重奏《扬鞭催马送粮忙》,不论唱段还是器乐都十分专业,虽然无缘大咖,也没有看到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但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们也把越剧的抒情、典雅、清丽、柔美、婉转、悲壮、俏皮表现得淋漓尽致,说、唱、念、打极具表现力,充满了灵秀之气。
越剧经典故事如《红楼梦》《西厢记》《梁祝》《追鱼》等等,无不表现“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唱词优美动人,表达了江南人温婉的审美取向与才情两全的人生追求。
越剧从诞生到现在仅仅百年,她没有京剧的高亢华丽,没有川剧的幽默风趣,没有河南梆子与豫剧的豪迈洒脱,没有藏戏的神秘莫测,却以清丽、婉转、柔美、通透被世界接纳,唯愿越剧流芳百世,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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