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风光放下手中的画笔从创作室内走了出来,眼神有几分严肃,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刚陷入的那片“泥潭”里。艺术村里,白墙黑瓦,古卷香尘,到处浮动着艺术气息,与宓风光独特的气质相得益彰。
一年前,这位曾经为自己和那成百上千件泥塑作品搬了六次家的泥塑大师,在绿树掩映下,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实践着他“以创作为主,产业为辅”的创业理念。
一个梦牵引出一个“泥人宓”
大凡搞艺术的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当创作走到山重水复之时,柳暗花明的往往是一个不经意的生活场景,比如做梦。
宓风光常常从梦中获得灵感。
“梦可以挖掘一个人潜意识里的灵感。这种灵感只有热爱生活、对创作充满激情的人才会有。”宓风光如是说。因此,每到夜半醒来,他常常会猛地翻身坐起,用一管画笔把尚留在脑海里的梦中影像刷刷地记录下来。粗犷的,写意的,夸张的,有时是一个作品,有时是一个系列。一幕幕,一幅幅,经他那么一划拉,立马成了鲜活灵动的画面。
放下画笔,他却失眠了。这件作品的艺术特色在哪,怎样造型,应用何种手法,他进入了长长的思考…… “艺术因为痛苦才叫艺术,经过很多磨难才能体会到创作的乐趣。经常体会到失眠,才能捕捉到创作的灵感。”几十年来,这位经常徘徊在睡梦与失眠之中的人,或以纤细苗条,去体现婀娜多姿的江南民风;或以惜墨如金,用大写意的手法去表现人物的粗犷和豪迈;或以系列化、整体化的特点,去体现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与源远流长,耗费了大量的心血,创作出了一件件形态各具、性格迥异的泥人精品:《千人脸谱》以恢宏、整体的气势,被国家轻工部珍藏,并入选绍兴一绝;《世界首脑人物》以夸张、传神的手法,将平面化的漫画用立体化的方式去表达,成为一大首创;《中华民族》,以艳丽的服饰,摇曳的身姿,体现了56个民族各自的特色,吸引了众多惊羡的目光。
对搞创作的人来说,最有说服力的就是作品。为此,宓风光不停地构思,不停地创作,开创了一个属于浙江的泥塑流派,与天津的“泥人张”、无锡的“惠山泥人”并称为中国泥塑界的三大流派。
“泥潭”里的艰难跋涉
童年时代的宓风光,有着不寻常的经历。他流过浪,扛过木头,拉过泥砖,浇过沥青马路,也做过雕花匠,岁月的种种磨难在他的脸上和内心里留下了刚毅的特征。而这些,对一位有成就的艺术家来说,却是必备的。
搞泥塑作品,需要有极大的毅力和忍耐力,这其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为此,宓风光常常有种寂寞的感觉,特别是在搞系列作品时,由于要考虑到共性和个性的关系,当遇到思维枯竭时,当感到创作步履维艰时,那种寂寞尤为深刻。
“孤军奋战,会感到很累,但既然走了,就要走得挺直。” 宓风光从不轻言放弃。
最让他难忘的是,一年前,在市区西前街的一个昏暗阁楼里,那一段艰难的日子。阁楼里的创作生活,凝聚了一位艺术家的苦与乐。 冬日里,冷风灌进小窗,侵袭着一盏昏暗孤灯,也侵袭着一双拿捏着泥巴的手。黯淡的光线下,宓风光敛神屏息,用手一搓,一按,一挤,泥巴还是泥巴,却有了生机和活力。温暖的笑意慢慢漾在脸上,驱走了寒冷,留下了无穷的回味…… 夏天里,太阳毒辣辣地悬挂空中,那灼灼光焰似要穿透屋顶的油毛毡,直将蜗居斗室之人烤熟。此时此刻,宓风光手秉一管画笔,静静地在一张纸上构图。阁楼里实在太闷热,也实在太简陋,打开那只破旧的电扇,又怕风吹皱画纸,他只好光着上身,找来一块毛巾,打湿了,盖在肩上,以赢得一丝凉意,头顶却是热潮滚滚,一笔一划都充满了汗水的咸味…… 创作需要搜集大量的素材,为此,宓风光常常深入西北、西南等全国各个边远地区采风。在创作大型系列作品《中华民族》时,为了采集少数民族的服装服饰,并了解他们的民风民俗,宓风光的足迹几乎遍布了全国各地,从而了解了少数民族最真实、质朴的一面,同时也存在着戒备心理和文化差异造成的隔膜。那时,为了搞速写,他常常在草地上或池塘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也忘记了逗留在身边许多不友善的目光。
一天,在彝族地区,他正在搜索着创作素材。忽然,他看到一条清亮的小溪边,一群身着民族服装的姑娘正在忙碌地洗衣裳,一招一式很有节奏。宓风光的目光凝滞了,静立了一会,便马上掏出画夹子,眯起眼,“刷刷刷”地将她们一一录入画页中。正聚精会神时,突然旁边蹿出来一帮人,他们嘴上骂咧着,手里指搡着,一把夺过他的画夹,将他的画都撕了个精巴烂……面对此情此景,宓风光无言地摆摆手。回到旅馆,他便凭着记忆,抓紧时间,将刚才画过的东西全都默画了出来。
“在创作中,会有不理解,也会有艰难。”对此,宓风光自喻“陷入泥潭”,将自己大半生钟情于泥塑的日子作了一个完美的诠释。
“米缸”边缘的经济
“米缸”,是宓风光常挂在口头的一个词,这缘于其创作与经济之间的困惑。
一次,宓风光到上海办事。走在繁华的街市上,看到路边的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侧影,着一身旧蹋蹋的衣服,灰溜溜的,毫无生气,看着连自己都感到心酸。一摸口袋,里面还有三百来元钱,他便打算给自己买一件像模像样的衣服。路过一家书店时,他便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在林林总总的书本中,一本关于民族服饰的书立时吸引了他的视线,翻开来一看——280元,他二话没说就掏钱买下。衣服没买成,回到家里,已是身无分文。
事实上,许多年来,宓风光的全部积蓄都用在了泥塑的创作和研究上。1996年,由于经济拮据,创作变得寸步难行,他便南下深圳,去搞油雕设计,每月赚八千,干了一年。2002年,他被巴贝公司高薪聘用搞家纺设计,但又为企业摘取了全国领带设计大赛特等奖和一等奖的桂冠。这两次打工之后,他都是怀揣着挣回的钱,回到泥人宓研究所,继续维持他的创作生活。
困惑却接踵而来。
在嵊州,有许多泥塑作坊和企业,每每以营利为目的,而且作品精品意识不够,一些企业还有抄袭之嫌。在商业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专利权、制作权依旧没得到很好的保护,这让宓风光觉得很难受。 从事泥塑艺术30多年来,宓风光先后带了50多个徒弟,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一个真正可以继承衣钵的徒弟。“他们都去为米缸装米了。但至少现在,我还可以做下去,做一些自己该做和想做的事。”宓风光的目光很坚定。 虽然前行的道路上有着种种困惑,但这一切,却让泥人宓更加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特。” 这是宓风光一向遵循的创作原则。在有、精、特之间,他不搞大批量,力求限额生产,走自己的产业特色化之路。像《世界首脑人物》就只生产了100套,这样便大大提高了作品的收藏价值,经济价值得到了最大的体现。
“许多人留恋绍兴,源于鲁迅先生的魅力,在于鲁迅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和他为新时代的文学指引了方向。”宓风光觉得,自己应努力成为这样的人。但路还是漫长的。过五十年,自己的作品如果能成为后人研究保存的东西,那便是最大的欣慰,因为这是经过时间的过滤积淀下来的。
“只要‘米缸’里还有米,我始终要朝着这条路走下去。”这是一位陷入“泥潭”的艺术家的朴实的心声。
【宓风光,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嵊州市美术家协会主席。1989年创办“浙江泥人宓研究所”,作品《千人脸谱》获1996浙江浙江工艺美术精品展“创作奖”、入选“绍兴一绝”,作品《世界首脑人物》获浙江民间艺术作品展“金奖”、1999浙江三雕创作世纪谈浙江工艺美术作品展评会“金奖”、中国北京跨世纪工艺美术作品大展“金奖”,作品《咱老百姓》获首届国际民间手工艺博览会金奖,曾多次赴国外作民间艺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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