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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金芝堂,没有金荣水,也许,甘霖镇马塘村只是嵊州版图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圆点。然而,因为草台,因为后来的水袖,马塘成为一抹鲜亮的色彩,成为我们永恒的话题。 冬日的晌午,迎着稀稀疏疏的阳光,我们走近马塘,走近曾经的落地唱书,走近越剧最初的源头。 金芝堂和“落地唱书” 马塘村的田头歌唱,早在两百年前已蔚然成风了。阳春三月,风和日丽,走在马塘的田头地角,到处是农人一边劳作、一边吟唱的生动景象。 “沿门唱书”则起于道光初年。每逢农闲,尤其是春节至清明前后,马塘村村民就四处外出卖唱。他们用一根长竹竿敲着门槛打拍子,[四工合调]当曲子,编一些“四角方方一盘花,知子万孙共一家。王母娘娘生下子,状元头上插宫花”之类的唱词,唱上三五分钟,乞求得一点报酬。 据资料表明,约在清咸丰元年(1851)前后,甘霖马塘村农民金其炳,就是位聪颖的歌手,他能唱牧牛山歌、民间小调、工尺调、宣卷佛曲调等。他很会创新,常在田头歇息和夏天夜间纳凉时唱山歌,把宣卷佛曲和工尺调混合编唱,并把佛曲帮腔衬字“南无阿弥陀佛”改为“箫经”中的“四工上合尺”。他本人自称是新创的曲调,后称“四工合调”。 而真正创造并发展“落地唱书”的,应该是起缘于19世纪80年代、以马塘村金芝堂为代表的一代艺人。据马塘村村民金启雨家藏有的《刘金氏宗谱》记载,他们生于清道光末年到咸丰年间,其中比较有影响的有金芝堂的二哥金和忠、金水清、金传高、金荣水的哥哥金水老,以及同他们有密切联系的崇仁镇下相的相来鑫、相来炳等人。 现在我们就请金芝堂上场吧。 金芝堂挑着鞋担(他小时学补鞋),年轻的身影匆匆地出没在杭、嘉、湖一带。然而补鞋生意清淡,便改行从艺。金芝堂记性极好,能够“三个月不唱回头书”。唱书先生金芝堂背后拖一根长辫子,穿马褂子,拎着小箱子,他对乡亲们说:“只要借一本书(指宣卷、宝卷之类)来,限我三日,一句不少唱给你们听还。” 金芝堂的绝活不仅仅是“背书”,还有创造性地发挥,改书、编书。对一些民间说唱、生活故事,他能“添上花子”。如人家唱《童养媳归娘家》,只能唱“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想归归不成”;但到金芝堂手里,又发生了童养媳妇回到娘家,其哥要杀鸡给她吃,遭到嫂嫂忌恨,童养媳妇被气回婆家等情节,故事更为曲折、细节更为生动。连《王小二过年》这样简单的生活小故事,经金芝堂扩充细节后可唱四五夜。 金芝堂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编书家。他还创造了新腔[呤嗄调],从根本上解决了唱书需要叙述腔体的大难题。原先沿门卖唱时期的[四工合调]可以用来唱彩头话,但很难用来叙述故事情节。约在1889年左右,金芝堂首先采用“湖州三跳”中的[劝世调]为基础,糅合了[四工合调]的特点和唱法,创造了[呤嗄调],解决了没有叙述腔体难以唱长篇书的困难。 “落地唱书”原为“文书”,艺人坐着表演。后来有的艺人站着表演,称为“武书”。而金芝堂集文书、武书之长,不拘一格,表演时唱、白、做融为一体,坐、站、走有机结合。他还根据角色,用五色嗓音演唱,加上三跳板、惊堂木、扇子等道具,渲染气氛。在语言上则把一部分嵊县方言改成为书面话。金芝堂的表演给人一种新鲜感和立体感,赢得了许多听众,尤其是“短衫帮”(农民、船工)的喜爱。 “听遍钱塘,不知金家一堂。”就是那时的听众对他最高的赞誉。
| 草台戏班的小小插曲 金荣水是落地唱书第二代传人,人称“矮尼姑”,师从金水清。10多岁时跟随师父辗转演唱于杭嘉湖和苏州地区。 绕过曲曲折折的蛋子路,我们来到了金荣水故居,那三间饱经风霜的老屋静静地卧在村子中间。房子光线不好,金荣水的图像挂在厅堂中间,简陋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孙媳在,问她一些有关金荣水的故事,却说,隔了几代的事情,谁还说得清。 这三间平房似乎没有留下金荣水旧年的生活足迹,凑近他的相片看,只见他的目光无限深邃地眺向远方。远方,远方是什么?是不是就是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书上说他“工大面”即就是饰演大花脸的意思,那么,他这张脸上曾描过多少或奸臣或忠臣的脸谱? 1906年,金荣水与卫梅朵(另一位艺人)组成小歌班后,工大面,演嵊县、新昌两地。当年,马塘作为落地唱书的发源地,他们一定很多次地在家乡搭建稻桶台,上演一些《双珠凤》、《玉连环》、《七美图》之类的戏剧。金荣水临场应变能力强,不知他当初演戏时有没有说不出台词僵在台上的场面,可惜看过他戏文或听过他故事的人都找不到。在我们采访过程中,只捕捉到了一个关于草台戏班的小小插曲。 那是一个寒冷的日子,那天马塘村搭台做小歌班。金荣水师弟金六见演大花脸。当时,台下人声鼎沸,大家一边看戏一边玩麻将,金六见也兴高采烈地夹在人群中。前场师傅锣鼓响起来,轮到金六见上台了,可是他忙着玩牌,事先根本未曾理会过台词。锣鼓拼命催来,不上台不行了。只见他冲上戏台,虎目四下一扫,络腮胡子一捋,随即便开口唱道:大海洋洋一枝松,松枝出在海中央。然后大喉咙一清又念台白:老夫金六见,高照山为王(马塘村边一山岗),大城塘墩(马塘村一塘墩)为家,生不多男,单生一子,名叫金小波,年方十八,尚未婚配,思想起来,好不烦也。念到“好不烦也”最后几个字,他就拖长声音唱了起来。 这金六见的台词都是现炒现卖,说的是乡亲们都熟悉的马塘村和他自己的儿子,他一番有板有眼地唱念下来,台下早已是叫好一片…… 也许在金荣水“工大面”的时候,他也曾无数次在拿“马塘”拿家里人的名字和身边发生的事情现场即兴表演吧。 “矮尼姑”三请施银花 日子有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1917年。那一年,小歌班进军大上海,金荣水已近40岁,嗓音日衰。他一面担任大面角色,一面担任派场师傅,把戏班后台打理得井井有条,被誉为“厢房老虎”。 然而,年年卖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小歌班的处境举步艰难。 1923年的一天,在“大世界”经营戏班的王金水突然受到“髦儿戏”的启发,决定回嵊县办女子戏班。 是夜,戏班召开了领导层会议,商定如何开办女子戏班事宜及由谁回去执教的问题。当时金荣水和马潮水都在场,金荣水只是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旁边的马潮水玩笑了一句:矮尼姑侬回去教戏。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家连声附和,都觉得金荣水回嵊县教女班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俗话说:老旦大花脸,吃饭拿工钱。大花脸是“多你一个不算多,少你一个不算少”的角色,谁都可以顶替,况且金荣水初识文墨,由他出任女班教练,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于是,全体一致表决通过。被 “赶鸭子上架“的金荣水,多年以后便成了女子越剧的创始人。 金荣水和王金水创办女子戏班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当初许多施家岙的村民对“戏子”大放厥词,骂他们“缺德”,“坑害人家女儿”。金荣水为此寝食难安。一天早上,金荣水满腹愁肠地四处漫步,忽听一阵清脆悦耳的山歌,循声找去,只见一位小姑娘手挎竹篮,正与另一小姑娘互唱牧牛山歌。小姑娘生得一张瓜子脸,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个子不高,但很苗条。“这是一棵绝好的苗子。”金荣水喜出望外,在得知眼前的小姑娘是施林法家的千金施银花之后,便立马前往她家去当说客。不料,好说歹说,施银花的父母就是不答应,他们始终认为,唱戏是低三下四的事情,再穷也不会去唱戏。伤心之余,金荣水还不死心,找到王金水想办法。巧的是王金水竟然是施银花的姑父,而且早年还对施家有些恩惠。于是王金水带着金荣水信心十足地再次来到施家。但施林法还是不买账,反怪王金水不应该把侄女往邪路上带。王金水是个很优秀很敬业的商人,为了解除他人的忧虑,他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戏班,同时又不惜血本,以优厚的待遇招徕姑娘们进行学习培训。几天后,金荣水又来到施家,施林法听金荣水讲得诚心,又见王金水将自己的女儿也送到了女班,便同意了。 越剧“花衫泰斗”施银花便是由“矮尼姑”金荣水三请“请”出来的。随着招生局面逐渐打开,历史上第一副女子越剧科班最终在施家岙成立。此后,女子戏班在金荣水等人的悉心教授下,一路跋山涉水,几年后,终于化蛹成蝶,在上海滩牢牢地站稳了脚跟,还呈现了百花齐放的景象。 一种与越剧有关的敬意 一路繁荣,一路璀璨。时至今日,越剧已成为中国第二大剧种,曾经的落地唱书终于修成正果。 然而,越剧史上的一些人和事,一些姓和名,我们总是一次次地重新提到。比如金芝堂,比如金荣水,比如王金水。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竟然会有如此大的魅力,作为一个男人,作为早年的卖唱男人,他们的社会地位总是十分低下,然而他们却把各自的名字演绎出了另外的一种风情,让每一个后来者听到他们的故事时,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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