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写此文的缘起

　　(一)1982年嵊县毫石乡大岩坂出土了《唐故雲骑尉①吕公夫人周氏墓志铭并序》的石碑，署名“沙门鸿渐述”。1984年秋，县文管会袁六樵同志认为，茶圣陸羽来过剡中，陸羽字鸿渐。因此贸然肯定这是陆羽所撰的碑文，是嵊县继唐李绅《龙宫寺碑》(现存省历史博物馆)，又发现的一块唐碑，并向《浙江日报》上报导。由此碑文为陸羽所撰，广为误传至今。

　　(二)1990年10月18日——22日，县文管会举办《嵊县文物史迹展》，准备以“新发现的唐墓志铭为陆羽撰述”之名展出。我坚持应以碑铭上镌刻的“沙门鸿渐”所撰为是，与陆羽无关。争论一时，结果未予展出而作罢！

　　(三)2005年12月，嵊州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出版的《嵊州•文物之邦》一书的《嵊州文物概况》序文中说：“茶圣陸羽撰的唐永贞元年(805)周氏墓志铭在甘霖镇大岩坂村出土。”在此，既肯定了碑铭为陸羽所撰，又肯定了撰述的时间为“805年”。

　　(四)2003年5月，上海竺济法先生专程来嵊，考察了墓碑和墓志铭的拓片，写出了三千八百多字的《嵊州唐碑墓志铭与陆羽卒年》一文，诚挚地提出了四个方面的理由，刊载于2009年《嵊州春秋》第三期(季刊)。文中提及：“一些茶文化书刊曾对此作过报导或评述，有的认为这是陆羽的手笔；有的认为陆羽从未用过“沙门”名号，不可能是陆羽的手笔”。但竺文却得出了“嵊州唐碑墓志铭是茶圣陆羽手笔”的结论。

　　这个问题，自1984年来，已争论了25年。今天看到了竺济法先生的文章，深为感佩！如此关注嵊州文物，实为罕见；并不惜精力，用大量笔墨，“认真分析”了这篇墓铭的作者和陆羽的卒年。我虽老朽，不得不写出自己的管见，供大伙商榷。

　　二、问题争论的焦点

　　《唐墓志铭并序》石碑，50公分见方，文22行，行21字，共421字。无撰述时间，也无镌刻时间。标题下方第二行署名“沙门鸿渐述”五字。由于陸羽字鸿渐，陆羽又在佛寺中长大；他能诗文，又来过剡县，有诗为证，故有人认定墓铭为茶圣陸羽所撰述，从而还发现了一篇陸羽的佚文。陆羽生卒年，一般作733-804年，而辞书中的卒年，有作“约804年”的，或作“贞元末”的，这些不确定的陆羽卒年，就关系到墓志铭的撰述时间。

　　而墓志铭文中，有墓主周氏“永贞元年九月十日寝疾而终”“是年十二月七日府葬于陶燕山”的记述。永贞元年即805年，葬后二十多无内就能完成此碑铭否？还说墓铭有可能是陆羽为墓主周氏生前所作。以此推定了此墓铭为805年陆羽所撰。

　　沙门鸿渐是不是就是陆羽？陆羽是不是“沙门”？陆羽到过剡县是什么时候？他写过墓志铭否？他的卒年是哪年？“沙门鸿渐”可有其人？这些，都是我们要分析研究解答的问题。

　　三、陸羽与“沙门鸿渐”无干

　　关于陆羽的身世问题，在《新唐书》本传里，和《辞海》、《辞源》、《中国人名大辞典》陆羽的词条里，可以看出：陆羽“不知所生”，“由僧徒养大，既长……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乃以陆为氏，名而字之。”陆羽的名和字，就是这样取出来的。故与佛无缘，不入沙门，是道地的世俗人。《新唐书》列入隐逸传；上元(760-761年)初隐于苕溪，自称桑苧翁为“隐士”；他不愿做官，是“闲门著书”的“学者”，著有《茶经》。碑铭中写的是“沙门鸿渐述”，沙门是僧徒、是出家人，没有姓氏。如果不写“沙门”，往往以泛指佛教徒的“释”字替代。陆羽字鸿渐，也不用“陆鸿渐”之名签署。他写的诗文从未有用“字”鸿渐行世。“鸿渐”词，出于《易•渐》：“谓鸿鹄飞翔于从低到高，循序渐进”的意思。“喻仕进于朝的贤人”的吉祥词。历史上以“鸿渐”为“名”、为“字”的实多。如陆羽在越州时任职于刺史的薛兼训，他的前任越州刺史杜鸿渐(760-761年)就在任上，②他的名字就叫“鸿渐”。怎么一见“鸿渐”，就与陆羽的字鸿渐勾搭起来呢？何况他头上明明冠有“沙门”两字！既定为陆羽撰述，试问是什么时候来剡写此铭文呢？

　　四、陸羽来越州剡中时间的考证

　　陆羽何时来越州入剡中，对能否撰述805年的碑铭，是一个重要问题。

　　同时代的诗人皇甫冉(717-770)提供了陆羽来越州的证明；《全唐文》中写有《送陆羽之越序》，③序中云：“夫越地称山水之乡……鲍侯知子爱子者，将解衣推食，岂徒尝镜水之鱼，宿耶溪之月而已。”《唐才子传》卷三中亦云：“时鲍尚书防在越，羽往依焉。”鲍防《新唐书》有传，他与薛兼训原在山西太原共事。薛兼训于宝应元年至大历五年(762-770年)调任越州刺史，鲍防因临时差遣至越为薛兼训从事。鲍防工诗，时诸暨尉严维为浙东诗坛盟主，他以鲍防为依托，集数十位诗人联唱，后编成《大历年浙东联唱集》，参与者有吕渭(时任薛兼训(浙东)节度使巡官)、④谢良弼(善诗，与鲍防时称“鲍谢”)、皇甫曾(皇甫冉之弟)、郑概、裴晃等。陸羽至越，依鲍防当在此期间，他亦与吕渭同僚，即宝应元年(762)至大历五年(770)期间，陸为浙东观察使薛兼训从事。《唐代文史考辨录》云：“陸羽尝入剡，有《赴剡溪暮发曹江》诗记其事。”亦即在陸羽29岁-37岁的壮年期间。805年撰述墓铭是不可能的事。

　　上述皇甫冉卒于770年，也说明《送陸羽之越序》是他在770年的生前写的，如果没有发现陆羽第二次来剡，撰述805年的墓铭更是不可能的事，在这里又用来作个佐证。

　　五、沙门鸿渐自有其人

　　竺文提出“如果没有证据表明，此铭出自另一位“鸿渐”之手，也应该视为最可能的作者即陸羽。”现在该是答复的时候了。

　　碑名为“沙门鸿渐述”，鸿渐是沙门，不知其身世，但有他的佛事活动的行迹，有他遗留的诗文可资考证，并与墓铭撰述的时间，与墓主的社会关系来研究分析，可以确定是这位“鸿渐”撰述的。

　　贞元二十年(804)，墓主周氏逝世的前一年，“日本国天台宗开宗大师最澄和高野山真言宗开宗大师空海(774-835)，随日本桓武朝遣唐使泛海入唐求法。”

　　“空海大师入唐后，次年(805年)，谒青龙寺(在长安)真言宗七祖慧果阿阇黎，秘传密法。元和元年(806年)四月，大师回国前夕，游越州，致书越节度使，并获赠典籍150馀卷。八月乘船回国，弘通密典，启日本东密之一派。”

　　空海要回国了，沙门鸿渐在越州欢送他，并写了一首诗，写的时间是元和元年(806年)春。⑤抄录如下：“《奉送日本国使空海上人橘秀才朝献后却还》‘禅居一海间，乡路祖州东。到国宣周礼，朝天得僧风。山冥鱼梵远，日正蜃楼空。人至非徐福，何由寄信通。’”作者具名是清清楚楚的“鸿渐”。在同一时间，同一诗题，《全唐诗补编•续拾》卷二十二，还记录了昙靖、郑壬的两首诗。可见他们三人一起在越州欢送空海回国，并作诗“奉送”。诚然，他们都是沙门中人，是僧徒。鸿渐能诗当能文，故有参与迎送空海之资历，是否列入《唐高僧传》待查。在当时的佛教界定有相当的声誉，为剡县一位雲骑尉的夫人写墓志铭，该是顺理成章，无可非议的事吧！

　　六、陆羽的卒年难确

　　《新唐书》陆羽传载：(陆羽)“不知所生”。他的生年倒是个未知数，但众多的辞书上均作733年生；而卒年：《辞源》作(804年)、《辞海》作(约804年)、《中国人名大辞典》为“贞元末”。竺文认为既有“约”字，可以从804年前后推算；作“贞元末”，也不能确指为“贞元末年”，因为没有一个“年”字，也可称作贞元年号的末后年份，因此，他的卒年也可算至804年后的几年。

　　案《历史纪年表》，贞元年号实有21年(785-805年7月)，805年8月已改年号为“永贞元年”，806年则是“元和元年”。既作“贞元末”，就不能下延至805年8月的“永贞初”了，就是说推算陆羽的卒年，如果作“贞元末”(804年)，陸羽则活了71岁，也只能止于805年，多一岁而已。陸羽卒年难确，要他在806年后，来写墓志铭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综上述，沙门鸿渐不是陸羽，周氏墓志铭与陆羽无任何牵连，研究他的卒年已是题外事，且受史料和水平的欠缺，只有留待后人来考实了！

　　本文主要参考史料：

　　《全唐文》、《全唐诗补编•续拾》、《新唐书•陆羽、鲍防列传》、《绍兴市志•佛教》及竺岳兵编著《唐诗之路系列丛书1-4集》2002年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

　　注释：

　　(1) 雲骑尉，是唐代立功将士的勋号：为二转(等级)，视正七品。

　　(2)见《唐刺史考》卷一四二，而《绍兴市志•人物•刺史》薛兼训作大历二年(767)任越州刺史。薛后升任为浙东观察使(唐代又称节度使)，故有此称。

　　(3)见《全唐文》卷四五二

　　(4)陆羽、鲍防、谢良弼、皇甫冉、严维、吕渭等，均见于竺岳兵著《唐诗之路•唐代诗人行迹考》书(下简称《行迹考》)。

　　(5)、(6)均见《行迹考》。

　　2009年11月写时年8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