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血荐人民

　　沈峻德烈士(1926—1949)，嵊州市剡湖街道白莲堂社区人，剡山小学毕业，嵊县中学肄业，浙江大学旁听生，生前为嵊县运输社会计。1943年与汪湘琴结婚，生有一子。汪湘琴1939年加入共产党，嵊县第八、九届政协委员，父亲汪正金为民国时期嵊县富商，县商会会长，声隆阖县。

　　沈峻德婚后走上革命道路，于1947年8月加入共产党，不久因叛徒出卖被捕，在狱中，受尽做单吊、坐老虎凳、用香火烧眉毛、灌辣椒水等酷刑，立场坚定，一年后，经多方营救，由县内闻绅邢菊町具保出狱，继续从事党的革命工作。

　　嵊县解放前夕，1949年4月下旬，蒋介石嫡系长江部队青年军东撤，途驻嵊县、新昌，沈峻德接受党组织任务，印来传单到街上张贴，对国民党军政人员和青年军进行策反宣传。某夜，城中戒严，沈峻德在市心街被巡逻的青年军搜出传单而被捕，关押在东后街烟业公所。

　　关押其间，沈峻德被拷打致伤，然意志弥坚，作诗五首，用铅笔写在香烟壳纸上，以明心志。5月初，青年军继续东撤，沈峻德支着竹杆在南站被押上汽车，与乡村挥手告别。汪湘琴紧随青年军至新昌县城，由县商会会长陪同求见师长，送给收音机、丝棉等物，得以与丈夫一见。沈峻德乘人不备时，偷偷将这五首诗塞入妻子手中，嘱她好好保存。

　　沈峻德烈士遗诗手迹

　　青年军撤至象山港，就在登舰出海前，将沈峻德枪杀在西周镇，时年23岁。汪湘琴在佣人大妈的陪同下，存一丝救夫之愿，一路颠簸，紧紧追赶青年军，到达西周镇时，见到的却是丈夫的遗体。西周镇人民为沈峻德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追认沈峻德同志为革命烈士。

　　沈峻德烈士的五首狱中诗由他儿子沈力子医生保存，嵊州市党史研究室存有复印件，今抄录如下，并谬作读感，以表示对烈士的缅怀。

　　(一)忆祖父

　　苦心栽培二十年，平原万里地无盐。

　　松荫乌哺徒有报，何日含泪扫墓前？

　　这是五首诗中，作者唯一加标题的一首。祖父沈秋林，浦口街道珠溪村人，在县城经营万春南货店，家境丰盈，但儿子早夭绝了后。沈峻德出身在新昌县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里，从小过继给沈秋林为孙子，由祖父养育成人。祖父去世三四年了，全诗以感恩、颂德、思报、问天表示在狱中对祖父的思报之心。

　　“无盐”即钟离春，传为战国时期齐国平原邑无盐(今山东省东平县东)的一个才女。她状貌丑陋，四十岁还待字闺中，但忧国忧民，深明大义，自谒齐宣王，面责其荒淫误政，并陈述救国方略四点，为宣王所采纳，立为王后。诗中“平原万里地无盐”，就是用了这个典故，歌颂祖父是对他功德无量的人。

　　“乌哺”是一个关于孝道的典故。西晋束晳《补亡·南陔》诗：“嗷嗷林乌，受哺于子。养隆敬薄，惟禽之似。”李时珍《本草纲目·禽部》：“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可谓慈孝矣！”后人遂以“慈乌反哺”来表示子孙对父祖的孝敬。作者身陷囹圄，不知能否获释，徒劳思报，故而只能含泪问天了。

　　(二)

　　破舍荒凉鸣蛩啼，社鼠跳梁蝙蝠飞。

　　守望狱卒夜不绝，起对明月思乡泪。

　　此诗在狱中思念妻儿。“鸣蛩”即蟋蟀一类小虫凄凉的叫声。“社鼠”、“蝙蝠”皆为昼伏夜出之物，比喻反动派的倒行逆施。作者在狱中彻夜无眠，坐起仰望冷月，想起了李白《静夜》诗中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勾起了对妻儿的思念。沈峻德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但有时埋怨妻子对他管教太严，有一次与丁宗文谈诗说文，偶尔谈起家事，他背了一首宋诗：“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门第资历之别，使他常想出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如今生死未卜，壮志未酬，怎忍得抛离妻儿，不禁两泪澘然。他暗自伤情，为爱流泪。

　　(三)

　　二十余年伤心事，如今能向谁人诉？

　　祖国苦难何日了，一片平畴尽荒草。

　　急烽烟，归期渺，仰首忍对长天笑。

　　青灯古佛非吾愿，卧听松风激怒涛。

　　此诗回忆生平，虽知“归期渺”，仍笑对人生，向往革命。“青灯古佛”句：烈士年少时身体单潺，举止斯文，爱读佛经古文，作古诗以自赏，常游历寺院，结交僧人。结婚时17岁，正值日寇占领嵊县，夫妻避居甘霖，汪湘琴对他提出约法三章：一要关心国家大事，仇恨日本帝国主义，报效祖国；二要读抗日救亡的书，不要看封建迷信的书；三要多交抗日救亡的进步青年，少与和尚道士交朋友。沈峻德一一允诺，并订出改正措施，回到城里后，把佛经和旧书统统卖给旧书摊，新购大批国内外政治、哲学、文学等进步书籍，订阅刊物，办起了一个家庭阅览室，地下党员周孟夫、竺可羽、高云停等和一些进步青年常来借书阅读，在一起谈论心得，议论形势，开始靠拢党组织，于1947年8月由寿菊生、俞勤生介绍参加共产党，走上了革命道路。诗的尾联包含了他思想转变后参加革命的经历。“卧听松风激怒涛”，借用欧阳玄《漫题》诗“下帘危坐听松涛”，表现了虽然命在旦夕，仍镇定自若的无畏境界。

　　(四)

　　怒海翻腾思黎明，残渣浮沫尽陆沉。

　　负伤海燕犹振翼，长啸冲天迎晨星。

　　4·26

　　作者记下了这首诗的写作日期：4月26日。盼星星，盼月亮，多么盼望能够活到迎接胜利的那一天啊！这时，解放军百万雄师已渡过长江，占领南京，如秋风扫落叶，猛追穷寇，嵊县解放在即。此时此境，“思黎明”，“迎晨星”，完全发乎作者的本性。“负伤海燕犹振翼”，受伤了必然会挣扎，几乎是所有动物的本能，然作者以海燕自况，无疑他读过高尔基《海燕歌》，希望像那只受伤的勇敢的海燕那样能够继续自由的翱翔。诗落笔直白，却意气冲天，似从心中喷出。

　　(五)

　　旷野昂首望长庚，魔影憧憧入夜深。

　　生死难为业障蔽，我以我血荐人民。

　　4·27

　　长庚：金星的别称，亦称“太白”。古代，人们把金星从东方升起时叫“启明星”，黄昏运行于西方上空时，叫“长庚星”。意含盼望毛主席、共产党。憧憧：往来不绝的意思，《易·咸》：“憧憧往来”。业障：佛教名词，指人的身、口、意为三业。认为人有时会产生一些不良的念头和行为，佛经称之为“业障”。《华严经·世主妙严品》：“若有众生，一见佛，必使净除诸业障”。蔽：颜师古注：“蔽谓恶人蔽君之明，为灾孽也”。故佛家视“业障”如妖孽缠身，作者用来比喻反动派的迫害。

　　这首诗写于4月27日，是一首绝命诗。沈峻德被捕后，党组织和社会各界多方营救，但县长袁雄杰认为他是第二次被捕，属顽固不化的共党分子，硬是不予释放。这时，作者或知营救无望，又不畏严刑逼供，拒不出卖组织和同志，表现出“生死难为业障蔽”的高贵品德，准备随时为革命为人民献出自己年青的生命，借用鲁迅先生《自题小像》诗中“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豪言，毅然写下了“我以我血荐人民”的绝笔。

　　读了沈峻德烈士的这五首狱中诗，不禁使人想起歌颂刘胡兰烈士的一句话：“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本文作者：系嵊州市政协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