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生土长的甘霖人,今年82岁了,日本鬼子侵占甘霖时,正当读初小,就失学务农了,留在脑子中的恐怖和仇恨实在终身难忘。时至今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等右翼势力,非但不向受害国人民赔礼道歉,甚至否定侵略,竟说“日本国有光荣的历史”,听了真叫人咬牙切齿。所以,我要把耳闻目睹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控诉他们在甘霖犯下的罪行。
(一)
1941年4月23日,吃过中饭,我和哥哥沈文生在普济寺北的田坂里做农活。突然间,从北面姜家、下王方向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炮声,只见停在甘霖小学的二辆汽车立即往公路的西边开去,自卫队员高香根(甘霖人)手拿木壳枪从小学里逃出来,直冲我们方向跑,并对在田里干活的人大声呼喊:“日本佬来了,快往山上跑”!哥哥和我跟大家拼命地逃,这时枪声大作,往公路边大成庵方向看去,忽然火光黑烟腾空而起。镇里的人纷纷往外逃,田坂里到处都是逃命的人,喊声哭声四起,一片凄惨恐怖的景象。过了一会儿,约莫下午二三点钟,只见下街头火光冲天,紧接着从大庙和沈家祠堂传来爆炸声和滚滚升空的浓烟,这里是国军194师的军需仓库。眼看着镇里一片火海,但谁也不敢回去救,眼睁睁地看着在燃烧。一直烧到夜里七八点钟,天已经黑了,我们看到日本鬼子从上街头走出来,往姜家、下王撤走,队伍很长,估计有二百多人。
日本鬼子撤走后,大家才敢回来救火。第二天一早,哥哥对我说,他到大成庵公路上去看了,许多人打着手电筒和火把,有五辆汽车被烧得只剩下铁壳,其中有一辆客车,车上的物资烧得变灰尘,听说至少烧死了五个人,他闻到一股恶臭,看见烧死的人还从胃里、肠里冒出热气,真是惨不忍睹。下街头一片狼藉,到处是哭声。街面上,钟家的茂丰、胡家的广茂、赵家的五丰、张家的水作店、王家的饭店、孙家的香烛店、王家李家的什货店、王家的宿夜店、铜器店、邮政所、鼎峰烟行、大庙等店铺、仓库、住房皆化为焦土,据劫后统计,共200多间。镇东百米的沈家祠堂,是我们的家庙,当时被194师借作军需仓库,已被炸为平地,烧毁了一辆小汽车,储藏的柴油大铁筒燃烧爆炸,我听到的爆炸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在这次事变中被打死烧死的近40人。我知道的是日伪军撤走时,经过上街头维德堂药店,后爱坂明成医生被当场打死,他是药店老板任孝明的女婿。
这一天,还发生了一场惨剧。在甘霖上街头的尹家祠里,国军一个加强排正好临时住宿在这里,当他们得知日伪军来袭击甘霖后,就往镇南三里的大沸口村方向撤,谁知赵雪珍的抗日联乡大队早已逃到了大沸口,见有穿黄军装的部队过来,分不清是国军还是日伪军,架起机枪就扫射,在东田岙当场被打死20来人。当时我哥哥正好逃到大沸口,在东田岙亲眼见到这一幕惨景,并看到将这些尸体埋在杨柳湾的毛竹林中,三四人一坑,共埋了四五坑。这件事赵雪珍一直不许讲,说日本人来打甘霖是他们惹来的祸,所以知道的人很少,现在几乎没人知道了。我哥今年86岁,他说,不是因为日本鬼子,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误会,所以应该把他记载下来。
(二)
从日本鬼子火烧甘霖下街头到占领甘霖的一年多间,甘霖曾遭多次窜袭,老百姓一说起日本佬就谈虎色变,万分惊慌,一听到“日本佬来了”,就会不自觉的跟着就逃。日本佬的飞机常飞到嵊长公路两侧的村镇来投炸弹,老百姓不知逃了多少次。我记忆深刻的有三次逃难。
1942年5月16~20日间,日军不断有大部队分别进驻甘霖,长达5天,诚信丝厂、茶厂、粮油厂、普济寺、尹家祠堂、华顺泰和洽大茧行、甘霖小学以及商行店铺民宅被强占住宿,百姓不得安宁,纷纷逃难。在未进村时,只听有人喊“日本佬来了”,大家就一窝蜂似的往外逃,我和父母被冲散了,我跟着自卫队和许多人一起向南边的山里逃。逃到上沙畈山脚时,一队日本骑兵追过来,联乡总队守住山头,用机枪、步枪扫射,打死日军一名军官。不一会,日军调来数门炮,向乌榆湾方向的山岙里射击,我跟着大人们往深山沟死命地逃,炮弹的爆炸声时远时近地响着,一直逃到打虎湾,饿得肚饥体乏,气都透不过来,幸好没有打死人。
第二次是爹爹领我逃的。我们不敢走大路,怕骑兵追来,走通向松毛湾的小路,谁知又碰上了一队日本鬼子追来,在后面向逃难的人开枪,多人被打伤,沈文欣被三八枪子弹击中肺部重伤。我们逃入山岙深处,日本鬼子不敢往山里追,就走了。
第三次是一天早晨,日本鬼子来得早,偷偷进镇,等听到“日本佬来了”,我撒腿就逃,但已经逃不掉了,日本鬼子已占领了尹家祠堂,我看到了他们,赶紧逃回家里。我家离尹家祠堂只十来米,日本鬼子到我家来,把水桶、面盆、脚盆都拿走,并要我为他们一桶一桶打井水。过了一会儿,趁他们不注意时,我偷偷地逃出了村。下午四点钟左右,日本佬往长乐方向开走,我和几个小朋友一起回到镇上,家中找不到吃的,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袋里只有一个五分头钱币,三人就想到街上买点心。到了街上,走进南货店,只见货物被抢得乱七八糟,人也逃光了。店里有糕点等食品,我们懂得不能白吃人家东西的规矩,就走出店门。在街上看到一些破酒坛,底里还有一些残酒,我们就扑下去喝。喝了几处,忽然听人喊“日本佬从街上来了”,我们拔腿就逃,一口气逃到坟庵树棚,醉醺醺地倒下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母亲把我领回家,只见家里的桶都被砸破了,井边还有日本佬的大便。日本兵住了一夜,许多妇女被奸污,我家不远的一个大婶,中年有病,被日本鬼子轮奸后死了,父亲带我去探望,一家人泣不成声。
(三)
1942年4月12日,日本鬼子占领嵊县。至9月,日军一部进驻甘霖,先住在甘霖小学。他们当即占领镇西普济寺,赶走和尚,包括骆家大路、五登庙、庙下塘、小清塘在内的周围400多亩田被铁丝网圈进。骆家大路全村30多户人家全部被拆光,村民流离失所。铁丝网里外三层,外一层用竹竿,中间层用树枝,里面一层用粗大的树桩,最坚固。雅沈村一个大竹园被砍光。他们抓来许多民工,在镇的西街口修筑瞭望台,在普济寺修筑地堡。我亲眼看到凡是数公里内影响视野的树木统统被砍掉,吴家田村旁边100多亩大的古乌珠树林,日本兵带枪督着民夫在个把月内全部被砍光,那些几围大的树都被运到普济寺。普济寺完工后,日军从甘霖小学移驻寺内,百姓谁也不敢靠近。
日军常出村扫荡。1943年夏,麦即将收割,一辆日军装甲车在花桥村南的公路上被地雷炸毁,二名日军被炸死,甘霖日军立即赶去,用机枪向近边村庄疯狂扫射,伤多人。我母亲和舅母正途经此地,躲在麦田里,不幸舅母腹部中弹,肠子流出,当即死亡。傍晚,尸体抬回赵家家中。女儿刚出生,还在喂乳期,不久也夭折了。11月5日,日军去打鹿苑寺,烧毁了这座千年古刹。傍晚,我在公路边干活,看见50多名日军,扛着炮、机枪、掷弹筒等回普济寺。
有一次,初冬季节,唱凯部队来攻打普济寺日军,为防止县城日军增援,事先组织民工破坏公路,要求每户出一人。我们一家四人,父亲、哥哥和我三人参加了,天黑后被分到袁家泥潭庙掘公路。到夜九点钟,唱凯部队向普济寺发起攻击,我们躲在远远的地方看,夜里的子弹像流星,十分猛烈。约打了一二个小时,唱凯部队才退走。在瞭望台日军还击华顺泰的国军时,一颗燃烧弹击中雪川家起火,相邻民居共烧毁13间。我家一户姓周的邻居,父亲中弹被打死,儿子被打伤。日军也有伤亡,据甘霖维持会总干事正高癞子说,他女婿被日本佬喊去做翻译,看到日本人用汽油木柴火化被打死的士兵尸体,准备以后把骨灰带回国去,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日本兵还常向山里打炮,搞不清是在训练还是打联乡队,搞得百姓人心惶惶。有一天上午,沈家元法哥在地里干活,离普济寺才二里,日本佬一颗炮弹出故障,竟落在他不远处,爆炸后,一块弹片击中他的大腿,鲜血直淋淋地流,也没钱求医,只用土草药,一直发炎化脓,弹片没有取出来,苦头吃了一辈子。他给我看伤疤,有铜钱那么大,村里人谁都知道。去年他95岁,无疾而终,可惜火化后没有把弹片保留下来。
1944年种早稻时,我和哥哥在吴家庙后面的田里插秧,听到日军打枪,飞来的子弹“吱吱”地响,离我们很近,我叫哥赶快回家。谁知话音刚落,一颗掷弹筒炮弹就“嘭”的一声落在我俩中间,相距不到1米,幸亏是个哑弹,把我俩吓得说不出话来,就回了家。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后,甘霖的日军撤到了城里,我和一些青年朋友第一批进入普济寺,四大金刚和八尊菩萨都完好无损。我们发现里面有好几只暗堡,上面长满草,走得很近都不易发现。更意外的是,我们找到了地道,有2米高,1米多宽,与各个暗堡相连,还一直可通到镇西口的瞭望台,暗道上面用很粗的原木盖着,才知道那么多千年古树被砍伐,原来是拿来造地道了。
日本鬼子投降后,我们拆除了铁丝网,准备还田清塘。庙下塘和小清塘都长满了草,我们用水车把塘水排干时,又发现了惊人的意外,正在下塘拔草时,塘泥中发现有人的脑壳骨,大家就拼命地用脚踩塘泥,两个塘中竟然找到了二三十个。我一个人就找到9个,想起来真毛骨悚然。有人猜测这是筑地道的民伕尸骨,为了保密,地道筑好后被日本鬼子灭尸了。也有人说是被日本人抓来的人,打死后抛尸池塘。但奇怪的是,除脑壳骨外,竟没有找到身上的其他骨头,也没有衣服等杂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日本鬼子把一个人押到上沙畈,绑在树上,先训练狼狗咬人,然后用枪打死。因此,有人说,日本人养了许多狼狗,会不会把抓来的人杀掉,用身体喂狗,把脑袋砍下来抛到池塘里呢?这件事,今天还是一个谜。
这些日本侵略军,是一些灭绝人性的野兽,他们做过的坏事,我们吃过的苦头,永远刻骨铭心,不会忘记。如今看到日本右翼分子如此猖狂,我们能不警惕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吗?
(本文作者:甘霖镇甘一村人,系嵊州市审计局退休干部,正局级巡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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