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鬼子来了
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军队,于1942年5月16日,分兵三路,侵占了嵊县。其中中路日军,沿着嵊长公路继续西进,中午就在甘霖镇驻扎下来,他们当晚侵犯到黄胜堂村。那天中午,我们后半村人首先获得鬼子来了的消息,便有人开始逃难,他们边逃边喊:“日本佬到甘霖了,赶快逃命!”那时我刚吃过中饭,听到逃命的叫喊声,便跟着往外逃。逃到村南高里头晒场时,看见全村人,都蜂拥而出,纷纷往南面山上跑。男女老少们,个个脸色铁青,伴随着小孩子的哭声,仿佛大祸已到跟前。
这时,从北面方向传来稀落的枪声,使人更加焦虑和害怕,感到日本佬越来越近了,一些跑不动的人就躲进了麦田,也有的藏到坟棚里面,有力气的青壮年,则拼命往南面的山里逃。如此惊慌的逃难场面,我这一辈子,就见过这一次,至今谈起,仿佛还在眼前似的。
当时消息来得突然,我家的人分散了,都各奔东西逃命去了。幸亏在日本佬到来之前,父母亲已经有所安排。当时大家知道日本佬早晚要打过来,需要有躲避战争的地方,这样的逃难,一般都是向住在山区的亲戚家跑。我家无处可去,就准备投靠邻居的亲戚,到井底湾、鸡饱岭两处,作为全家会合的地点。母亲之前已做好两只布口袋,里面装了些衣服和食品。那天逃难时,父母亲携带弟弟和妹妹,顺手拎着饭篮往山上跑。
不巧的是,我们逃难的方向是国军与日本侵略军的作战区。国军在乌榆湾村的“沿山”布阵,准备阻击日军。但令人奇怪的是,日本佬的情报非常灵通,对道路也很熟悉,他们从甘霖镇出发,经过童家村,到上沙坂村后,就沿着山边小路往西,一直奔到五月荷花山岗,然后停下来布阵。“沿山”与“五月荷花山”相距只有二三百米。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战斗打响了,枪炮声非常激烈,一直打到下午五点之后,枪声才渐渐稀少。中国军队先往淡溪湾方向的深山撤退了,鬼子占领了国军的阵地。
在两军交战时,我们正躲在井底湾村的“山湾孔”山里面。日本军队朝着我们方向开火,子弹、炮弹在我们头上呼啸而过,让人很是害怕。在这次战斗中,双方的伤亡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两位农民死亡,一位受伤。其中黄胜堂村农民吕樟水、戚家村的农妇余荷香被打死了。日本佬搜山时,还把乌榆湾村农民潘林富刺伤。我家邻居吕忠波的妻子潘琴花是乌榆湾村人,她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那年我不足十岁,那天正在出麻疹,为了活命,我背着四块年糕和衣服,跟着大人一起往山里逃。我亲眼看见,有位年轻母亲抱着婴儿在逃难的行列中。躲在山上时,婴儿突然啼哭,一时哄不好。这位母亲担心孩子的哭声引来鬼子,怕连累乡亲,忍痛将婴儿活活闷死。
当晚,战斗结束之后,一些逃难的老百姓想返回家中。正在此时,我们村又有一批一批的群众往山上跑,他们说有一支日本部队占领了黄胜堂村。在那种情况下,返回村里是危险的。我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决定,我们一家人先从井底湾村撤到鸡饱岭。到了那里以后,我父亲还是想回到村里,他是担心家里东西失窃,尤其是家里的三条破旧棉被和刚刚收割回来的两担大麦。如果它们失窃,全家人即刻会饿肚皮,下半年还会挨冻。他说了一句话:“我不光担心日本佬,还担心廿本佬。”在我们家乡方言中,“日”的发音与“十”同,在不识字的群众心目中,“日本”就是“十个本”,而“廿”是“十”的两倍,“廿本佬”比“十本佬”自然要坏两倍。“廿本佬”是指那些躲在村里,想乘机偷抢发国难财的人(北方人叫二鬼子)。
他毅然决定,要回村去看护家中的财产。他心里也知道,回去的风险很大,如果遇上日本佬,既有可能被打死,也可能被抓去当民夫。那时他已是个55岁的人了,还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即使村子被日本军队占领了,也决定冒冒险。母亲当然不同意他去冒险,便对他极力劝阻,但他不管这些,执意要回家。他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地潜入家中。
到家后,他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把自己藏起来。我家堂前后半间有个阁楼,平时是用来堆放稻草的。上阁楼没有固定的楼梯,平常使用的是亮梯。他决定自己藏到稻草堆里,还带了一个尿瓶上去。上去后,他把亮梯也抽了上去,放到阁楼上,他觉得这样做,日本佬就无法找到他。那天夜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天突然下起了雨。果然有两个日本兵闯进来了,他们身上穿着白色的雨衣,似乎身上没有带武器,看来是为发洋财而来的。其中一个兵用脚踢堂前的门,但没有踢开,那是因为我父亲进门后,已用一根木杠子把门顶死了。接下来他们就踢灶间的门,用力踢了两脚,门开了。日本兵进屋后,就翻箱倒柜找东西,把每个抽屉和壁壁角角都搜了一遍,但没有发现值钱的东西,只是在小厨抽屉内找到一枚壹角的硬币,他们也把它放进了口袋。我父亲目睹他们进来和搜查,连大气也不敢出,深怕被发现,只有一动不动地躲在稻草堆里。在没有东西可吃的情况下,他一直坚持到第二天午夜。这时,离我家屋后不远的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他怕火势蔓延到家里,就决定赶快逃离村子。逃到高里头村门口时,见对面暗地里站着一个哨兵。父亲见状拔腿就跑,因在夜间,日本兵也没动静。父亲总算逃过一劫。
父亲看到的大火,是离我家不远的吕昌凤、吕舟老等几家的房子起火。几家房子被日本佬放火烧完,二十多口人无家可归。最惨是吕昌凤一家,不但房子被烧,儿子吕樟水被杀,自己也被活活打死。
吕樟水(其祥的父亲)是黄胜堂村的一位团兵,他年轻气盛,胆子较大,而且经受过短暂训练。我小时候有这样的印象,这批村团兵,手持大刀,唱着大刀歌:大刀向鬼子兵的头上砍去……,在黄胜堂的牛场头晒场上训练,现在看来,这是个松散的抗日组织。
那天,他穿着白衣服,和黄胜堂村其他人一样,闻到枪声,知道日本侵略军已到甘霖镇,便往南面的山上逃,并和一部分人躲在乌榆湾村边的五月荷花山脚里。谁料,五月荷花山岗上是日军的阵地,对面沿山是国军“长江部队”的阵地,双方交战,打得非常激烈。乡亲们躲到了战场的中间!樟水便叫大家“卧倒,不要走动” ,自己却站起来看日本佬到底有多少兵力,他说了一句:“日本鬼子像蚂蚁一样过来了!”语音刚落,被日本鬼子发现,一颗子弹打中他的胸膛,他应声倒地。
他的父亲吕昌凤躲在大坪地山湾里,离五月荷花只有几百米,得知大儿子被打死的消息后,即赶到出事地,把儿子的尸体背回黄胜堂村。按照当地的丧葬习俗,伤亡事故的尸体不能背回村里,要在村外边搭竹棚、设灵堂,还要“翻表、演孟姜女的戏”以超度亡灵。可是吕昌凤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其他两个儿子、三个媳妇和几个孙子,各自逃命去了。他孤身一人,束手无策,因为儿子的死亡,对他刺激太大,他像个疯子似的。他顾不了那么多,先将儿子的尸体背到念佛堂里,又觉不妥,再背到家里给儿子“坐中堂”。
他的行动,被已入村的一股鬼子发现,第二天鬼子闯进了他的家。这是座三间两居头的房子,一半是吕樟校居住,他以出租碗筷作为一部分生计,家里有十桌碗筷可供别人家办婚丧喜事用。鬼子以为这么多碗筷是为国军准备的,进门后先将这十桌碗筷全部砸烂。之后,开始训斥吕昌凤,其意大概是:尸体不要放在堂前,立即埋掉!老人一则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二则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斥骂鬼子的强盗暴行。双方发生了冲突,日本鬼子随手操起老人平时使用的檀树铁鑲头跺子,劈头盖脑朝老人打过去,当时鲜血喷洒满地,昌凤老人被活活打死。更残忍的是,鬼子用一把火把他家的房子点着,将父子俩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真是惨不忍睹。
吕昌凤的妻子虽逃出虎口,保持了生命,但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事后,尽管儿子、媳妇和孙子对她多次劝慰,始终难以抚平她心灵的创伤。她对日本鬼子的暴行越想越痛恨,对人生越想越失去信心,整日以泪洗面,抑郁成疾。没过几年,最终选择悬梁自尽。
日本鬼子进村后,肆意砸门窜入老百姓家抢劫,吕舟老、吕永春和吕昌见三家住的是个不错的台门,总共有22间屋,大门质量非常好,鬼子兵经再三砸踢无果,便恼羞成怒,用大量汽油浇在门上、墙上,放一把火,把这座房子烧毁殆尽。
日本鬼子还把一批军马放在村边钓子塘晒场上,将村子后段很多人家中的上好棉被拿出来,集中铺在晒场上,晚上供他们的军马、狼狗睡觉享用,真是恶作之极。
据吕忠波夫妇回忆:那天晚上的火烧得极旺,熊熊火光冲向天空,离村四五里地的大砩口村、上沙坂村,也被火光照得像白天一样,连地上的衣针都能看到。
这批鬼子进村后,兽性发作,到处寻找年轻妇女进行奸污。他们经过挨户搜索,掳掠来未逃走的二三十名年轻女子,关在前段吕友林房子里,一群鬼子对她们施暴。其中有两名女子是婶婶与侄媳妇关系,侄媳妇长得年轻漂亮,多个鬼子将其轮奸。婶婶看她承受不了,请求替代遭到拒绝。为此,她们两人被惊吓得一度精神失常。
还有两名是母女,女儿是个年仅十四岁少女,也有多个鬼子对其轮奸,做母亲的心疼万分,央求替代同样不允。其实这些描述,只是一些表面的东西,真实的情况更为悲惨!
日本佬在黄胜堂洗劫了两天,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掳掠财物,全村300多户人家,大部分都被搜索过,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劫一空,每家都搞得一片狼藉。有些鬼子竟然把大便拉在米缸里、锅里,并加上盖。还把有钱人家上好的油漆家具拖到路上作燃料,供夜间照明用,真正是一群丧失人性的豺狼!
二、日寇暴行
最近,我查阅了嵊县县志编纂办公室的有关资料,实地采访了知情人,加之我平时的所见所闻,对日本侵略军在嵊县的滔天罪行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本军队凭借军事优势,长驱直下,侵占祖国的大片河山。在沦陷区,日寇施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等暴行,对各大城市狂轰滥炸。为此,出现了难民潮,从北方逃到南方,从城市逃到农村,从农村逃到山区,山区人民暂时逃到深山避险。有一天,有人传说“黄胜堂村有一批难民到了”。我抱着好奇心去看,果然在小祠堂里看到三十多个难民,个个看上去面黄肌瘦,十分疲倦,怪可怜的。其中有个带队的找我们村保长求助。那时吕樟松任我们村保长,他便筹集大米等供他们充饥。
1938年严冬季节的一个下午,日军一架双翼侦察机窜入我县县城上空,低空盘旋很久。人们料定来者不善,便警惕第二天的空袭。入夜,人们手拿灯笼,挑箩夹担,扶老携幼,纷纷四出远避。次日上午八时刚过,果见日机六架,呈八字队形,直朝县城而来,一进城关上空,它们既不盘旋俯冲,亦不分散编队,投下重磅炸弹十余枚后,径自离去。
农村呢?也是一日数惊,人人自危,村里有的富人便向山区逃避。我们村吕寄尘家的老母亲、妻子和几箱贵重物品,就委托我父亲转移到南山里朱家岭丁朝林家,他们由我11岁的妹妹秀花陪同,在朱家岭住下读书。他们还买了一支手枪,准备自卫。
广大农民提心吊胆,日夜不宁,几乎每日都能听到枪炮声。那时可怕的传言特别多。我记得有一天与父亲在田间插秧,听到日机的炸弹声,父亲感叹说:哪有介种天下,上半年在种田,下半年会不会活着收割,活着吃饭,都不好说呀!
1942年5月中旬,日本侵略军发动浙赣战役,日军五个师团,二个混战旅,从杭、萧、绍、甬侵犯金华、衢州,其中十三军七十师团,一部分经嵊县插向东阳,一部分侵占嵊县城关。嵊县沦陷了。
在嵊县沦陷之前,日军已对嵊县进行了狂轰滥炸,他们的轰炸目标主要集中在城关镇重要的街道,其破坏性和疯狂性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日机对嵊城空袭,就有20多次。
日机除轰炸县城外,对长乐、甘霖、崇仁、大王庙、黄泽等小集镇,甚至农村也同样进行疯狂的轰炸,竟达25次之多。例如1941年5月15日,日机轰炸剡北求家坎村,投弹3枚,炸伤5人,炸死6人,炸毁房屋7间;1942年1月1日6时36分,日机三次共九架在长乐投下炸弹41枚,炸毁房屋98间,死亡10人,重伤16人。从1938年12月至1942年,据省防空司令部的资料,日机空袭嵊县这个当时人口只有40万的小县竟达45次,出动飞机109架,投弹530枚,炸死135人,炸伤150人,炸毁房屋6338间,炸倒房屋302间,日本侵略军给嵊县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极大损失。
日军进城后,强拉民伕修复嵊长公路,在城内建筑工事。为防止我军栖身隐居,又将龙会地的几户穷苦人家的茅屋烧光,竹林砍尽,以拓宽视野,在南桥头筑碉堡,桥上只容通行双轮手拉车。他们同时在社会上网罗一批地痞流氓,参加便衣警察,登记人口,发放良民证,使用汪伪的储备钞票,控制嵊县的经济。
日军盘踞嵊县时,分别在城关、长乐、甘霖设据点三个。
1943年4月16日,日军40余人占领长乐,在镇上设据点,先住上市头商家洋房,后移驻下坎头,通常不过三四十人。日军自感兵力单薄,为虚张声势,常于夜间伏在军车内秘密溜出长乐,次日早晨又乘军车公然返回,由车站方向列队进镇,招摇过市,以示有援军到来。
小鬼子为开通视野,强拉民伕,砍伐大树,拆除镇上的剡源丝厂,将木料拉到据点建马房,用三米高的竹笆和铁丝网将长乐团团围住,只留上市头、下市头、王虎路、太平路口四个门出入。又到鹿鸣山上砍大树,修复东阳至长乐公路上的西王桥,并在桥头修筑碉堡、炮台。凡进出长乐四门和走过西王桥的行人,均须向日军行鞠躬礼,稍有不慎就遭拳打脚踢。有个叫蒋毛头的,年老不懂行礼,被日军强迫在西王桥头当狗爬了三个来回。
日本侵略军在长乐下坎头设有慰安所,强迫黄家岭头村等地6名青年女子入所,还有朝鲜女子一名用作慰安妇,其他被奸污的不计其数。
民国31年(1944年)九月三十日夜,日军撤出长乐,自日机轰炸至撤离,长乐镇死于日军之手的平民达49人。
我们甘霖镇位于嵊县西部,长乐江两侧,距嵊县县城十二公里,公路通往义乌、绍兴,被日军视为战略要地。
1941年农历3月27日,日军一股自诸暨窜至嵊县富仁、甘霖,偷袭了驻军镇东的沈家祠堂,国民党军队人数很少,根本不是鬼子的对手。于是国民党军队从镇南沿山脚撤退。甘霖镇居民清楚记得,我方驻军撤退后,日军大肆放火,一把火烧掉沈家祠堂,二把火烧掉下街道大庙,三把火烧掉邮局,然后沿着大街一路烧杀抢劫。甘霖镇上街头尹永泰行起至下街头沈家祠堂止,转眼间半个镇上的店铺和民房化成了灰烬。
可恶的日本鬼子还在公路上,拦车烧车。有一次,几个鬼子在嵊长公路上拦下三辆汽车,还没等车上的人反应过来,汽油已浇在车上了,一点火,车上逃不出的人连车一起被烧掉,浓浓的烈火包围着车,车内人惨叫声声,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据吕忠波回忆,其中一位金华的贩布老板,布和车被烧毁之外,自己也被烧得遍体鳞伤,勉强爬到黄胜堂村,村里好心人把他安置在舂米间,供他吃喝。但没过几天,他还是客死在异乡。
1942年7月,嵊县沦陷后,日本侵略军为控制嵊长公路,在甘霖设立据点,还有几次进犯我村。
白岳乡下路西村,有一个叫张麻子的人,是投敌附逆者。白岳乡公所的抗日志士,决心除掉这个张麻子。张麻子有个情妇在黄胜堂,他经常来我村。有一天张麻子又来黄胜堂,被白岳乡公所得知后,派人伏在黄胜堂去西王的必经之路―尹家村南面的一条坑桥头等候。张麻子从五弟麻皮处喝完酒,醉醺醺地往高里头走来。那天,天下着雨,伏击者一手打伞,一手持驳壳枪,见到张麻子,迅速向其开了两枪,当即撤离。可惜没有击中要害,只伤了腿部。张麻子受伤后,往高里地方向爬,此时吕樟千刚好站在高里头,被张麻子看到后,央求他背回吕五弟家。日军听到枪声后,先向黄胜堂方向机枪乱扫一阵。没过多久,约有10多个日军窜到黄胜堂村,到处搜查抗日分子。那时,我家住在小墙弄里,墙弄内五户人家各自关好门窗,十多人集中到吕昌华家,大家在一起可以互相壮壮胆。我站在门口探消息,侧身靠墙边能望到大墙弄,果然有个日本兵往这边来了,我立即向大家通报,赶紧进屋把台门关紧,大家都躲了起来。这些日本兵转了一圈后出去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这次日军经过二三个钟头的搜索,找不到抗日分子,只得退回了甘霖据点。鬼子认为这次不过是中国人互杀,而且张麻子也只是受伤而已,也就不耗下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在袁家的泥台庙,张麻子终于被抗日志士杀掉。
下路西村另一个汉奸,自称是小刀部队的人,叫张歪嘴。因其情妇嫁到了黄胜堂村,为显其威风,多次陪日本鬼子来村里扰乱。有一次有十多个日军穿着高靴、带着翻译、牵着狼狗、杀气腾腾地进村来。咔嚓咔嚓的皮靴声,惊得村里的狗都夹起尾巴,不敢出声。那时的村民听到日本佬来了,像听到老虎来了那样怕,都拔脚就跑,赶快找地方躲起来。
我村吕喜琴,是副保长吕昌金的女儿,从县蚕桑学校毕业,有一定文化,是本村小学教算术的老师。她在给外地朋友的信中,讲到了日军在嵊县的暴行。此信不巧被日本鬼子截住,为此日军来到村里,将她抓到甘霖据点关押审问,为此受尽了威胁和凌辱。后来她的家人找到甘霖镇维持会金福荣会长,请他疏通关系并作担保后才被释放回家。
1943年的某一天,日军侵扰黄胜堂村。已出嫁到上王村的吕某某,那天刚好两夫妻回娘家作客,不幸被一群日本鬼子逮住,遭到轮奸。其丈夫跪地叩头求情,要求他们放过,无济于事。当团兵的吕舜南,得知消息后从小祠堂赶去阻止,反被外边望风的鬼子用枪头打伤了额头。
我家邻居吕学文,被村里派去为日军甘霖据点修炮楼,同去的还有吕增老。为日本佬做事,大家心里都非常不情愿,尽量出工不出力。吕学文在挑土时,每次都装得较少,结果被日军监工发现,鬼子持枪逼他扒满畚箕土,并将满畚箕土,顶在头上示众达一个多小时。
1943年初日军扰乱邻村尹家时,也杀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叫尹茂林,因生病不会外逃,杀死后丢在缸里;另一个叫尹弟老,精神有点失常,被鬼子活活打死,丢在棺材里。
日军驻在甘霖镇时,不但派民工为其修筑工事,而且经常向各村分派粮食、现金和物资,叫伪保长给他们送过去。当年尹家的伪保长尹宝千回忆说:到日军据点,受到的待遇是,一面给你剥桔子,一面把战刀横在你面前,让人不知所措,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其实质是要你屈服,帮他们办事。
日军在村里的恶行,虽已过去六十多年,但老人们回忆往事,无不切齿痛恨。对目前中国政府援助日本地震海啸灾民,他们很不理解。当然他们只是出于朴素的民族感情。
三、三年抵抗
嵊县沦陷后,广大农村中尚留下众多的中央杂牌军,如三十二师、忠义救国军、挺进部队、唱凯部队,还有各地乡镇公所,为保境安民,纷纷成立自卫队。嵊县西部一带扩编了联乡总队,长乐为县第一总队,甘霖为第二总队,崇仁为第三总队。这些武装量多质次,难与日寇交锋。尽管如此,我们嵊县军民还是具有非常强烈的抗日之心,不愿做亡国奴,采取不同方式进行抗敌。
原甘霖伪乡长赵雪珍率领乡团兵原班人马,退居上沙坂、东田岙和毫石等山区,伺机抵抗。甘霖维持会成立后,由金福荣任维持会长。他有数名办事人员,其中一个叫王瑞堂,绰号王斑老虎,孔武有力,胆略过人。他们都是赵的旧部,明为日本人做事,暗中却受赵的控制。1943年春,甘霖的抗日志士,机智地锄掉汉奸徐翻译。徐翻译依附日寇,助纣为虐,作恶多端,深为群众痛恨。有一天晚上,由金福荣维持会长设宴,特请徐翻译入席,宾主频频举杯,开怀畅饮,酒足饭饱之余,再摆方城之战,八圈麻将下来,送上夜宵,徐翻译吃毕,侍者提送热毛巾揩脸。此时预伏在身后的王瑞堂迅即将柴绳套入徐的头颈,双手用力一拉,未闻叫喊,将徐背起便走。再由尹家村的乡团兵尹成老、尹培成两兄弟,背到乌榆湾村边上的一座叫“向天螺蛳”的山腰上抛尸。
我妻子琴花对此事尚有记忆。那时她只有十岁,那天她赶牛回家,为抄近路,刚好经过那山,走到半山腰的一座坟墓后边,突然发现一具尸首,吓了她一大跳。那人在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穿着一身灰色棉制服,一顶棉帽盖在脸上。这就是汉奸徐翻译。
此为当时嵊县流行的锄奸之法,俗称“背娘舅”。驻长乐日军翻译包先标的小舅方志国,在镇上经常向商家敲诈勒索,见漂亮女子就追,遭其奸污多达数十人,且危及镇上汪伪维持会头面人物的亲属。当时,长乐维持会既应付日军,又与第一联乡总队保持联系。维持会人员于1944年6月29日夜,在云樵公祠暗中将方志国处决,并分尸灭迹。包翻译追寻小舅下落未果,叫嚷要血洗长乐。新同和商店高传类,为此被日军抓去严刑拷打逼供,被打得死去活来。长乐工商界罢市抗议,维持会派人去县里疏通上层。日方迫于形势,也不愿把事态扩大,于7月4日,调走包翻译。
日军盘踞长乐期间,其人员常有失踪。那长乐抗日志士冒着生命危险,在夜间摸到岗哨的日军背后,出其不意,用绳索套其脖子,反身背起,不多时即气绝身亡,然后毁尸灭迹,也有群众称为“背猪猡”。
1942年12月15日凌晨,嵊西长乐、甘霖、崇仁三个联乡总队,合力围攻盘踞在石璜镇的汪伪军马向邦部队第八大队丁寅部,激战至中午,歼敌5人,俘21人。
1943年4月16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西南干部训练班第一突击队,番号唱凯部队,在长乐去东阳的殿口雷岩山边伏击日军军车,歼敌大佐一名,士兵4名,伤10名,余敌向东阳溃逃。
同年7、8月间,一天雨夜,唱凯部队组织突击队,用炸药包炸毁日军刚修复的西王桥,切断了东阳至长乐公路日军交通运输。不久,又袭击驻桃花山日军,歼敌7名。尸体由日军运到长乐下市头水硅坟棚火化。
1943年5月间,唱凯部队组织一个突击营,悄悄从毫石出发,兵分三路,轻装疾进。第一路从乌岩水硅湾爬山穿樵径,过大砩口到童家,迂回甘霖。第二路经乌岩横坂、界牌头抢占独秀山。第三路从乌岩直上丽湖尖锋山,设指挥所,派一个排至江夏,在村前大庄棚内设伏。
这样的布阵,是为了执行围甘霖打援军之作战方针。拂晓童家的唱凯部队以小钢炮、机枪、步枪射击,虚张声势,围而不攻。其中有一支小分队潜入甘霖镇上油车店内楼上,在窗口架枪向日军的据点猛打,双方交战相距不过200米。密集的枪炮声,震耳欲聋。日军龟缩在甘霖丝厂碉堡内,未敢还击,而急向县城守敌求援。嵊敌倾巢出动增援,派四名尖兵前导,行至金鸡山,发现江夏大庄坟棚内隐隐有异,立即鸣枪告警。唱凯部队打算按原定计划,放过尖兵,待大队日寇涌到,再突然袭击。现尖兵率先开火,并发现其中两名尖兵回头报告,唱凯部队知道目标暴露,随迅即予以还击,即毙敌两名。此时,日寇正到周家,相距不过三里,即以密集的炮火朝大庄棚猛轰,并兵分二路,一路由公路疾进,一路朝东园沿山迂回江夏村。公路上的敌兵,在炮火掩护下,以田墈砩甽为掩体,攻击唱凯部队,双方开展激烈战斗,相持半小时。
尖锋山唱凯指挥所发现大东园日寇已逐渐迫近大庄棚,对我军进行夹击,敌众我寡,形势对我不利,立即发出讯号,命令撤出战斗,唱凯士兵很快钻入森林中,循江湾徐徐而退。
与此同时,童家、独秀山等地的唱凯部队,也开始转移。日寇继续向尖锋山开炮,盲目打枪,未敢追击。如此折腾半天,在金鸡山抓民伕,将两具尸体抬往嵊县。
1945年5月,国民党挺进四纵队田岫山部公开投敌,其特务大队被改编为汪伪中央税警团第三特遣部队。共产党领导的浙东游击纵队第五支队于5月29日发起“讨田”战役,7月6日追歼田部于开源,生俘官兵200余人,缴获迫击炮4门,机枪4挺及部分枪支、弹药,仅田本人及少数随从漏网。
日本侵略军占领嵊县期间,国军与日军交战,其中三次打得惨烈。第一次,1941年12月31日,在仙岩镇仁村,国军伤亡100多人。第二次,1942年6月1日,在黄泽白泥坎,国军阵亡16人。第三次,1944年6月8日,在东村,国军阵亡30人。
日军占领嵊县三年,四处扫荡42次,无恶不作,百姓一日数惊,被枪杀335人,伤108人,失踪36人,合计479人。1945年5月7日,德国宣布向盟军无条件投降。时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次日,侵占嵊城之日军撤退,嵊县重见天日。当天县政府回城。晚间举行各界庆祝抗日胜利大会,万众欢腾,欣喜若狂,鞭炮之声,昼夜不绝。
甘霖镇各界广大民众,也一片欢腾,放鞭炮,庆祝抗日胜利,同时还在日寇驻扎过的据点诚信丝厂搭台演戏,邀请全县的越剧名角钱妙花、赵瑞花等数十名参加演出,共演了五天五夜,观戏的人络绎不绝,都面带笑容,奔走相告,欢庆抗战胜利!
(本文作者:甘霖镇黄胜堂人,原甘霖区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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