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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门卖唱的辛酸泪——访谈马塘金灿老
来源:嵊州新闻网 作者:金向银 2014年06月13日16:19:21 

  1990年12月13日,我在马塘《金氏宗谱》收藏者金启雨(乳名老虎)的陪同下,访问了唱过小歌的金灿老。他谱名克灿,生于民国元年(1912),那时已七十九岁,是金芝堂的侄孙,解放后马塘村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村里的老干部。金芝堂四兄弟都唱落地唱书,只有他一根独苗。父亲金思根是越剧诞生地东王李世泉男子小歌班的小生演员。灿老很健朗,善言谈。我俩都是栢杯公的后裔,虽初次见面,却似曾相识,便一问一答的聊了很长时间。说到要处,我便随手记下,即日便整理成了这篇访谈录。今翻出旧稿,读来似有感人之处,对研究马塘小歌史有点滴之效,故敬请刊发。

  问:沿门卖唱,马塘人叫什么名字?

  灿老:落地唱书是唱坐台戏的,叫嵊县文书。沿门卖唱挨家挨户的只唱一二个小段,才三五分钟,主人家高兴,叫你多唱二段,多给几个铜板,那也是十几分钟的事,称不上叫唱书,一般都叫唱小歌,老百姓都叫我们“唱小歌佬”。卖唱的人只要学会拉琴和几个小段就可出门,有的甚至自己胡凑几句,反正外县人只听听曲调,不理会你唱什么,应付你一二个铜板就完事。西京有个福全,生了几个儿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没文化,就拖着儿子出门,自己乱编一段,到东阳、义乌去唱:“西京有个福全哥,讨介老婆麻皮婆,生生妮仔介许多,叫我那格均得过,只好拖着伢侬到东阳义乌来唱小歌”。唱完这句,几个儿子就接唱“啊哈令哦令令哦……”福全只会这么唱。在嵊县、新昌本地是不能这样乱唱的。

  问:马塘村有多少人出去唱小歌?

  灿老: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就这样说罢,除了有钱人家,没有男人不唱小歌的。马塘四五百户人家,自家有田的很少,我们村是白泥墩、马仁、崇仁等地财主人家的一个佃农村,大多数人家吃不饱饭,又没有其他本事,上代祖宗教会我们唱小歌,给我们一个饭碗,就靠这来填肚皮,所以每年从正月初一开始出门,到清明回家种田,三个月时间,村里就少有大男人了。

  问:为什么初一就出门呢?

  灿老:农村有个习惯,正月初一到初八是春节的上八,去唱小歌是讨彩头,主人家不好回话(拒绝)的,高兴相还会多给你一点,所以这八天最能挣钱。过了初八就不一样,多数人家不要你唱,你得赖着脸皮唱,所以就有了“否唱否唱偏要唱,正月头尾高兴相,唱得门庭喜洋洋,文星高照挂上方,子女多来人家长,斛甏满来酒缸香,五谷丰登六畜旺,喜洋洋……”的托词。

  问:你是什么时候唱小歌的?

  灿老:十一岁。母亲生姐姐和我,九岁父亲去世了,日子特别苦,妈把我托给金孝千。孝千哥已经五十多岁,是唱小歌的老手,挣钱不要命,但我辈分比他大。我跟他去唱接调,答应三个月给我六块银元,还说教我唱段子。这一年初一,天不亮从马塘出发,计划到东阳、义乌、兰溪、白沙、富阳一路。出门时,我穿了一双破布鞋,妈托他给我买一双木屐。在东阳时鞋就穿底了,他不给我买,说钱要寄回家,我只得光着脚走路,冻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偷偷哭。一直到富阳,已经三月阳春了,他才给我买了一双木屐,我舍不得穿,白天一直光脚走,夜里才穿一下。回到家,妈见我背着木屐赤着脚,抱住就哭。跟孝千出去实在太苦,一生一世都忘不掉。三个月孝千唱了52块钱,答应给我妈6块的,他只给了5块,说一块钱买木屐了,其实一双木屐才二三角钱,真太抠。他三个月挣了46元,那时可买一头小水牛。别人挣不了那么多钱,他是常饿着肚子唱,到晏到夜人们回家吃饭时,他就去唱,所以他自己吃饭不能正点,特别中饭吃得迟,很难受。他吃过夜饭还要到大台门人家去唱,说唱点宿夜钱。有时人家不要听,抛给一二个铜钿,叫你走,一般的人都不会去拣,他是一定要去拣来的。我问他为什么要白拿,他说不拿白不拿。

  问:你自己唱小歌后能挣多少钱?

  灿老:吃过用过,二三个月下来,少则五六元,多则十来元,可买三四百斤谷。大多数人学不到孝千那本事,特别是年纪轻的,挣个一二十元那是大运气了。

  问:给你麻糍粽子怎么办?

  灿老:在本地唱小歌是这样,到外县我们要铜板、铜钿,也有少量给粽子麻糍糕食的,那就到宿夜店里烧来吃,如果有得多,就便宜些给店主,抵宿夜钱。

  问:宿在什么地方?

  灿老:一般都住在镇上的小宿夜店里,住下来后再到周边村里去唱,一个地方唱十天半月。我们一般都在金华、下三府地区唱,凡到了唱小歌的季节,这些地方的镇上,宿夜店住满了唱小歌佬。记得有一次,我二十来岁,在义乌县廿三里镇住下来,会拢来的唱小歌佬有七八十班,每班两人搭档,大多是马塘、后朱人,把镇上的宿夜店都住满了,老乡会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问:请你谈谈金芝堂?

  灿老:金芝堂是我小爷爷,谱名永知,字和林。我爷爷四兄弟,和贵、和忠、和灿、和林,都唱落地唱书,三个没有婚娶,没有儿女,只有我爷爷和忠生了四女和我爹思根一子,父亲生姐和我,我是三代独苗,家产全由我一人继承,说笑话,加在一起还是四壁空空,无田无地。金芝堂从小学补鞋,常年漂泊在外。他唱书出名后不补鞋了,鞋担“文革”前还在我家里,“破四旧”时才烧掉。他有许多徒弟,马塘唱书人都尊他为师,从“芝”开始,排了“芝、羿、祥、窘”四个艺辈,这在其他地方是没有的,但没有去用它,只有金荣水取了一个“羿国”的艺名,后来读变了音,叫他“矮尼姑”。我小爷爷在下三府很出名,挣了不少钱,一直不回家,在外过流浪生活,把钱花光。他唱书出了名,许多女人喜欢他,在那里落脚就有人陪他,五十岁左右死在临安县青山里,也有一个相好和他过日子。我父亲四十岁死了,我又穷又笨,没有去把他的尸骨寻回来,想起来已是大不孝,心里一直很难过。

  问:有金芝堂唱书的传说吗?

  灿老:他在嵊县唱书的情况很少听到,过去也不去打听他的事,解放后说马塘是越剧发源地,金芝堂是落地唱书创始人,等到要去了解他的往事时,他已过世五六十年了,徒弟们极大多数已不在人间,很难听到他的传说。我只听说他和下相村的相来鑫搭班,以两人姓为班名,相比他大二岁,故名“相金堂”,绣在桌帏上,落地唱书艺人中他俩唱得最好,最出名。据说两人唱连本走台书《双珠凤》,能唱六十夜。有一次相师傅有事要出去三天,叫我小爷爷一人顶着唱。三天后相师傅回来了,问他唱到哪里了,他说唱了三档楼梯。他一档楼梯能唱一夜,都是用背熟了的赋子为本即兴编排的。我们村里的金千法(锡芳)本事也很大,把一个人相看一番,就能把他的长相仪态唱上三夜,唱得大家哈哈大笑。

  问:你父亲的情况怎样?

  灿老:我爷爷和忠是唱书的。父亲谱讳世英,名思根,也唱书,是男子小歌班最早的演员之一,是演小生的,乐器也很好。听说他在马塘办过男子戏班,和裘文高一起在白竹打清兵,戏班里的人死了好几个。后来到白竹办班,到外地演出时,官府说戏班中有强盗,很多人被抓去了。

  问:你参加过戏班吗?

  灿老:我二十一岁学小歌班,在东湖塘下,学旦角,师傅金全灿,共二十多人,全是男的。学了一个月,就被戏班招去,第一次在楼家演出,每月三块银元,挂牌角式十三元一月。那时村里演戏都开篷(赌博),一演半个月。后来女班起来了,男小歌不演了,我也没本事,只好给人家做长工,每年工钱只有四五百斤谷。

  (本文作者:系嵊州市政协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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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何东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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