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日寇抓去做过苦役之一者,现将亲身经历、亲眼看见和亲耳听到的部分残酷情况记录如下。
一九四二年农历四月初四日上午,头戴钢盔、脚蹬皮靴、拉着战马的上万名日寇,突然从下南山窜到上南山经雅安到贵门一带。当天,我和父亲及两个邻居正想出村避避风头,不料与鬼子碰个对面而被抓作伕。当时,被迫为鬼子兵舂刚抢来的谷子,连续劳动无人接替,中餐没有吃,晚饭不讲起。我们要求休息一下时,督工的鬼子兵面目狰狞地说:“死啰,死啰!”
时近黄昏,几个肩背木壳,手握短枪、认贼作父的汉奸,叫我们到另外一个场所去,为了防止逃跑,先用麻绳把我们两个两个地系在一起。随后,指挥着每两个人抬一只不知装着什么的沉甸甸的箱子,就上路了。我扭头往后一看,这样的民伕足有两百来人!估计这是个“运输队”了。
“运输队”得紧跟侵略军走。如果鬼子兵不停,我们得勒紧裤带连日连夜抬着走。谁跌倒了,就给谁“吃”枪托。“吃”完枪托,还是要你抬着走的。这种比牛马不如的劳役,谁也吃不消!听说第一天晚上逃去两个,刺杀三个。有的民伕趁机在天亮前跑了,但也有的因逃跑被抓回后拷伤、打死的。这种杀鸡吓猴的做法,看了使人毛骨悚然!
饿肚子不是偶然的事,裤带越来越长了,要等住下村落时才勉强给你一点儿吊吊命,吃饭的餐数实在没有,问题是饿着肚子还要服苦役,因此路上倒毙的人不知其数。
大多数的夜是在路上过的,除非我军进行激烈的抵抗,使日寇寸步难行时才宿一夜。可是一百来个人一间房子怎么住得下?不要说睡,连站都站不下!天热、口渴一律不管。鬼子们要的是“劳力”,不是“民伕”,为了防止“劳力”外逃,一进门就不许到门外解大小便,强迫民伕们将大小便解在空米壶里。
路上经常看到遭鬼子杀害的县纠察队,也有少量的国民党官兵。有的被拉出肚肠,有的被刺破脸膛,有的尸体浸在稻田里,四肢已胀得鼓鼓的了;还有一些农村六七十岁的老农、半拉着裤子的青壮年妇女倒毙在路旁,叫人看了不寒而栗!但没有发现日本鬼子的尸体,这并不是说日寇没有伤亡,而是被我军击毙的日寇经抢救无效时,听说用“消洋水”把尸体消掉,结果剩下一撮头发。但路边常常看到被我军击毙后盖着柴草的敌军马匹臭在路边、山上。
民伕们最伤脑筋的是雨天。所有公路、大路都掘成了左“井”右“塘”的,我们只有走泥泞又路滑的小道。当时的情形是头上无凉帽、脚下没草鞋,雨水泡入,汗水渗出,肚饥又口渴,我们慢慢蠕动着。晚上,更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爬上一步,滑下两步的高山陡岭上挣扎!下坡路更糟,约有一半人跌过跤,三分之一的人连箱翻下山去,有的爬起来再抬,有的丢掉箱子跑掉了,有的跌成重伤躺在山上了……
四月廿四日夜,已到衢县境界。那天夜里,乌云翻腾,雷电交加,我们在开口不见牙齿的黑夜中摸着前进。因小径山路行动不便,民伕的距离拉得很长。前面的鬼子“开啰,开啰”地在狂叫;后面的鬼子则“慢点,等等,慢点,等等”地在惊呼。我们父子同杠,故意怎么走也赶不上前队。后来,我们突然加快步伐,后面的人拼命赶也跟不上我们。这时,难逢的机会到了,父亲手势一打,他把箱子拼命往山上拉去两丈多远的地方一丢,两人如脱缰之马,手拉手地往松树山上逃跑。跑了一阵,天空开始响雷闪电。在闪电下,我们发现乌云滚滚,要下大雨了。正在无处躲藏之际,有帐篷近在咫尺。两人刚进帐篷,霎时大雨如注。我们安坐静听日本鬼子的动静:狂叫声先是由近及远,最后销声匿迹了。于是在山厂里偎宿一夜。
次日东方初白,大地沉寂无声。后来看到村民陆续回家,知道鬼子远去无疑,才放心地往原路而回。
下午碰到几个不民不兵的青壮年,见了我俩后,既查问,又搜身。后来我被他们脱去卫生衫一件,直工呢夹裤一条,父亲被拿去帽子一顶,后甩着手走了。看来这伙人是来“烧毛”的。
傍晚时分,爬过山头,发现空子弹箱遍地,有上百具敌尸和几十匹战马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坳上。再翻过一座小山,也看到同样多的我军战士牺牲在那儿。估计这儿敌我双方曾进行过激烈的战斗。
回到龙游县境,突然听到枪声,我们马上上山隐蔽。向前一看,发现约有两百名鬼子兵在距半华里的路上前进。后来了解到这是日寇在进行“扫荡”。
在金华地区的傍晚,我们被一支国民党军队截住。他们先是虎视眈眈地质问,怀疑我们是汉奸。情况了解后,就给予放行了。
我们既像“逃荒”的,又像“求乞”的,日走大路,夜宿庙宇,到四月廿九日傍晚回到了家。
回家后,才知道日寇在我家乡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所到之处,轻则踏毁庄稼、翻箱倒柜、衣食抢光、破坏家具、鸡犬不留;进而强奸妇女、杀害人民、烧毁房屋。弄得家破人亡,人人痛哭流涕,民不聊生……
回忆这部国难、家仇的血泪史,真是一生难忘!遗憾的是现在日本负责科教组的人员,在所编写历史中否认众目昭彰的对中国的侵略和大屠杀的事实!我们要质问:“你们的企图到底是什么?”我们要警告那些妄想东山再起和无理取闹的蠢人:现在我们全国人民已众志成城,提高百倍警惕,严守国防,准备随时歼灭敢于来犯的任何敌人!
(本文作者:退休教师,已故。贵门乡贵门村人。)
注:此文写作于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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