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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校扫盲班纪事
来源:嵊州新闻网 作者:吕先义 2015年12月18日15:54:32 

  据我记忆,雅安村在解放初期办扫盲班主要有两次:一次是整个南山区在雅安村集中办班,叫速成识字班,时间半个月,地点元通庵(现在的贵门乡敬老院),参加学习的是南山区青壮年,大约一千来人。元通庵的大雄宝殿可以容纳几百人上课,这可能是选择在雅安村办速成识字班的原因。不过办速成识字班时,我正在雅安村南山区中心小学读书,没有亲历其事,只看见那些大人们下课后散落在万工塘边的身影,不知道他们内部学习的情况。真正参与其中的,是办冬学夜校扫盲班,雅安村是分四、五个点办班的,我参加的是雅安上半村西边扫盲班,西边这个地名是嵊县第三区雅岩乡时在门牌上定的,扫盲班设在益鹿家的堂前屋。记得有一天快放学时,小学周德澄老师找我,说雅安村办扫盲夜校,叫你去当小先生。据我现在分析,当时可能是政府部门发出了扫盲的号召,叫各村办夜校扫盲,雅安村村干部经过具体分析,采取分散分点就近入学的办班形式。因为雅安村是个地形不平分散居住的大村,如果集中办夜校,这集中人员势必耗费时间,而就近分散办班就方便省时多了。

  西边夜校扫盲点共设四张方桌,十几条长条凳,这就是基本设备。开学那天,我满怀信心地去了,只见堂屋两面板壁和一面墙上贴了十几条标语,记得一条标语写的是高尔基的话:书籍是人类进步之阶梯。还有一条是列宁的话:在文盲充斥的国家里是建设不了社会主义的。其它是农民在文化上也要翻身、力争完成扫盲任务之类的话。高尔基的话是讲读书,扫盲也要读书,不过这两种读书是不一样的;联系列宁的话,那扫盲也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就此两条标语分析,也可以想见,当时的扫盲工作是政府部门精心部署的。当时农村还没有通电,晚上没有电灯,扫盲班开学用的是什么灯呢?不是煤气灯,在不通电的时代,雅安村祠堂开会演戏,高级的灯就是煤气灯了。也不是煤油灯,不是带玻璃罩的煤油灯,那时村干部开小会,一些家庭照明已经用上煤油灯了。更不是桐油灯、菜油灯,不是用灯芯点起,一灯如豆的小灯盏。我记忆犹新的是,扫盲班开学用的是松明灯。四张方桌的砖块上燃起了松明灯,犹如四堆篝火,篝火燃得哔啪作响,四支烟柱冲向楼板,空气中充满了松明燃烧的松香,堂屋里一片灯火辉煌,堂屋外吸引了不少人来观看。

  开学时,村干部也来参加了,记得西边夜校扫盲班来的村干部是吕根见,他只讲了几句话,说道,我们白天积极劳动生产,晚上也要积极学文化,在松明灯下学习,也是一种办法。接着,就向学员分发识字课本,给我也发了一本,算是承认我这个小先生了。当时的识字课本上有一张常用字表,列有2500个字。学员拿到课本,就靠近松明灯翻看起来,随后就磨墨写上自己的姓名。这些大人学员别看没有上过学,因为渴求文化,已从别的渠道认了字,大多会写自己的姓名。姓名中的吕字,按当时的写法,上口小,下口大,中间还有一撇连起来。有的人没有写中间一撇,就有人开玩笑说,你们两口子亲嘴,把舌头都亲断了。不过大家在识字课本上写的姓名都是很严肃认真的,尽管字体有差异。

  扫盲班一晚上上一课,其要求是会读会写会用3-5个字。这进度是比较快的,因为一晚上的学习只有1个多小时,时间长了就有碍休息影响白天劳动。但这一要求西边扫盲班的学员都做到了,这可能与课本编写适合成人生活经验和兴趣有关。大人们扫盲学习有成效,我这个小先生也从中得益不少,比没有当小先生的小学生多学了几个字不说,还向大人们学了不少东西,特别他们渴求文化的精神,时时激励着我努力学习。扫盲班的松明灯用了很长时间。这松明都是学员白天用斧头砍来的。松明与松木、松柴不同,松明是能燃烧出松香的松木,一般在松树根部,有的甚至是松根。松明的颜色和形态,有点像切开的火腿肉。扫盲班的学员晚上来上课,就把松明随身带来,先来的先把灯台搭好,架好松明燃烧起来。后来听说供销社发出通知,收购野山麻,就是村民说的纸筋麻皮。这东西要到山上从柴草堆刺窝棚拔出来,卖给供销社就有了钱。于是扫盲班用上了带玻璃罩的煤油灯,这比松明灯先进方便多了,扫盲识字也可以有效利用时间了。开始学员写字用的是毛笔、砚台,占用方桌位置大,不大方便。后来有的学员用约一尺见方的木板涂以锅灰,就成了黑板,写字就用粉笔了。我们雅安村有一处地方藏有一种白石头,挖出来就是一种天然粉笔。在书写工具和纸张利用上,学员们都有一些自己独到的“发明”,以松明灯起家的扫盲班,当然什么都是节约型的。

  学员们在扫盲班,还以能者为师,学会了不少农具、农活名称。比如耕田用的犁、耙、耖,农活如割稻、搿六谷、插秧、锄地,田间设施如坎头、田塍等。有一天晚上我们正上课,有一个互助组的记工员跑到堂前屋求人请教,说“扶田皮”这几个字怎么写?这下可难倒了我这个小先生,也难倒了大人学员们。“扶田皮”是水田插秧前的最后一项农活,就是在田塍内坡扶上一层稀泥,以防田水外渗。完成这项农活要用两种农具:铁抓和锄头。铁抓是把稀泥扶到田塍内坡,因为当时的水田都翻入草子(紫云英)当肥料,田泥就像草泥,只有铁抓才能挖起来,当扶好稀泥后,再用锄头把田塍内坡面和上面抹光,抹光后的田塍光洁照人。就是这样一项农活,村民以自己的口音叫“扶田皮”,这正规的三个字应当怎么写呢?我们对记工员的请教很无奈,只好把问题带到就读的小学,请教我的老师,老师查了字典,也没有找到答案。直到现在,我也查了工具书,仍然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正确写法。这说明什么呢?全国通用的辞书上不能列入一项农活的名称,可见浙东农村精耕细作在微观上是何等讲究。

  扫盲班散学回家,如果是星月满天的晚上,那就一走了之;如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那就要点起火把。堂前屋角落里备有点火把的竹片,那是在水里浸泡很长时间拿出来晒干的竹片,用以点火明亮不熄。那时有的人家夜里出门已用上了手电筒,扫盲班大多数学员还用不起手电筒。虽然大家离扫盲班距离都不远,如我家就只有直线距离百来米,但在夜里走路,一脚踏空,就有人身之灾,这是雅安村梯屋的地形决定的。

  雅安村历来有办学之风,其村庄奠基人吕汝霖为南宋将仕郎,是鹿门书院创办人吕规叔以下第四代嫡孙,也是鹿门书院继办人。此后吕氏办学代不乏人,办过问清书室(武书房)、办过龙山小学。办夜校学文化,是人民政府帮助农民翻身的一项创举,而且是群众性的活动,其群体的氛围很浓,只要自愿,大家都可以来夜校上学,来夜校参与文化活动。有那识文断字的老者,听说夜校里有小先生,他也在孙辈携扶下来到夜校,他以为夜校里的先生都是拿着教鞭,在摇头晃脑地上课呢。他看遍了四张方桌上的人,也看不出谁是先生谁是学生,更看不出谁是小先生,小孩倒有几个,不是来玩的吗?老者根本不知道,以能者为师的启发式自学的教学方法,是适合成人的不同于私塾的崭新方法,人民政府时代办的夜校不能套用老黄历。

  有个以前曾测字,看相的老先生也来到夜校,他对我们讲起文字的来历。中国的汉字相传是黄帝的史官仓颉造的。据说这个仓颉有四只眼睛,比二郎神还多一只,估计四只眼睛看东西会有不同的效果,反正仓颉看到地上的兽蹄痕、鸟爪印感觉与一般人不同,灵感一来就造起字来。老先生说,仓颉造字功劳很大,但传来传去传到后代也有错误。如“牛”、“半”,这两个字其实“牛”是半,“半”是牛。还有“射”、“短”,应该是“射”是短,“短”是射才对。当时我认为老先生讲得有道理,现在想想仍有道理。

  扫盲班的人员是以学文化为引导聚拢在一起的,这也是一种结社的形式,是人与人联络的形式。那些女学员在一起,难免会谈谈家长里短,谈着谈着就探讨起针线活,交换起鞋样来了。男学员们在一起多讨论生产劳动技能,有时也会讲讲安装挑拣锄头柄的方法。我在夜校扫盲班参与活动两个冬天,明显感觉到夜校不仅扫盲场所,也是文化活动场所,那些自动参与进来的人,都带来了文化气息,带来了文化交流的气息。夜校也是公共场所,村里一些通知事项,也到夜校来宣布。如供销社有肥田粉(化肥)供应了,长乐镇又在收购某种药材了,都是夜校传出的消息。办夜校扫盲的时期,正是土改后(1952-1954年),农村生产生活发生崭新变化,党的政策得民心顺民意的最好时期,我有幸参与其中,对夜校扫盲班的经历成了我人生戈壁的一段葱绿回忆。在人生的长途中,文化始终是最有魅力的吸引。

  (本文作者:嵊州市贵门乡雅安村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退休干部,从事宣传文化工作30多年,边疆工作43年退休回沪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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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何东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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