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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相伴随的歌声,那最初的音调,几乎具有一种不可质疑的魔性。

  击缶而歌,弹铗而歌,丝竹而歌。春风得意可歌,山穷水尽可歌,云淡风轻亦可歌。我们活着,我们唱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小时候听越剧,听的是锣声鼓声扬琴声琵琶声,听的是闹闹哄哄的人声,而对曲中词意却不甚了了,对人物命运更是隔膜。某一天,机缘所致,当那些清丽婉转的越人歌声再次进入我的耳中,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我安静下来,聆听着,告别着,天地之中,有一缕声腔,有一丝光芒,在缓慢地渗透,在悄悄地置换。那种轻柔曼妙,千娇百媚,蕴藏在指尖里的婉约,让我大吃一惊。

  再看人物神态、举止、步态、水袖,多么娇媚、风情、婀娜、俏丽,生有生的俊俏,旦有旦的委婉,丑有丑的顽萌,大千世界、人生百态,全在这舞台之上了。

  这与童音一起浸润过的歌声,成年后再听,多少往事与感慨涌上心头。那些唱词虽有些伤感和哀愁,却是愁而不怨,伤而不悲;不知为什么,有时候,我听着,竟感到些许淡雅的欢喜。底层民间社会里的朴拙、稚气、喜乐、哀愁,全在这里面了。

  此刻,任何歌声不再是某种外在于生活的料理或背景,它成了我所能理解的生活本身。我在越剧里感到某种蓬勃的表达,个性的张扬以及被诗意化了的生活,而这种生活所对应的旧世界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在我身上,在我们这个时代很多人身上,都已经遗失掉了这种幽微的情绪、隐敏的感受,我们在文明的演化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弄丢了它们。

  而在古风犹存之地、人心向古之所,越人的歌声依然代代传唱不休。我想起《诗经》里的春天,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想起水边的草木,想起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最后,我想起的是越人女子站在剡溪岸边,一袭白衫,轻舞水袖,一颦一笑,足以让日月山川为之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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