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以及同甘共苦过的那帮老乡而言，嵊州是第一故乡，遥远的大兴安岭阿木尔是第二故乡。因为我们在那里贡献了十多年不等的青春年华，这好比是一支成熟的甘蔗，中间最好的那一段留在了那里。所以，我们就像当年在阿木尔苦苦地思念家乡一样，现在也在嵊州苦苦地思念阿木尔，有着“欲罢不能忘”的味道。

　　阿木尔原本是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称为“高寒禁区”。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是这块处女地的第一代开拓者。因为是新区开发，一切都是从一张白纸开始，所以，我们到了那儿没多久，就陆续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干部、警察、教师、医生、营业员等，可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岗位虽变，工资待遇不变，身份仍是知青。嵊州人在当时的选择是，大都崇尚和追求“一技之长”，想方设法往机械队钻，以成为一名车工、钳工、刨工、电工等技工为荣，如果能成为一名汽车驾驶员，好比成为飞行员那样牛。当然，不少人还是留在林业一线，我就是其中之一，一直在劲涛林场工作，相对来说较为熟悉一线情况，了解基层的疾苦和不易，感性认识也比较深刻。所以，不妨听我摆摆龙门阵，了解一下北方林业一线的内情、细节，应该是别有风味的。

　　采伐工队是木材生产的最前沿阵地。一般有四十来号人，往往远离人群聚集定居点，而且经常流动，具有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劳动强度大、危险系数高的特点。

　　采伐工队主要承担采伐、集材、装车三道工序。采伐工序理论上由油锯手、支杆工、清林员三人组成，而实际却偷掉了支杆工,因为支杆工控制树倒方向的活，油锯手就能自行解决，没有必要单设。所以，只要油锯手把树放倒，清林员提着一把大斧，把树的枝丫打干净，成为一根光溜溜的原条，这一工序就完成了。听听好像挺简单，其实不然，里面有着不少技术要求和讲究。譬如说油锯采伐，伐根必须降到零公分，还要准确判断好树倒方向，才能正确确定下锯部位。下锯要按先下茬后上茬的顺序进行。下茬在树倒正面，先锯进树干三分之一；上茬在树倒背面，比下茬略高一二公分。这些操作要义说说已不简单，外行人容易猫猫吃甜菜，实际操作起来就会更难，临场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得心应手。

　　另外，采伐过程中还有不少必须注意的门道。譬如，树木伐倒时，与旁边的大树碰撞产生断离的枝条，常常高高挂在别的树枝上，在风的吹动下摇摇欲坠，北方人称之为“吊死鬼”。这可是危险分子，什么时候掉下来砸在人头上，那可是要命的。所以，必须万分留意，防止中招倒大霉。还有，树倒方向也不是省油的灯，往往不听人的指挥。本来叫它往前倒却偏偏往后倒的，叫“后坐”现象；往旁边倒的叫“横扫”现象；夹住油锯硬是不倒的叫“坐垫”现象，整枝树木斜靠在附近的树上叫“搭挂”现象；把另外一棵树放倒，借势打倒那棵“搭挂”树，叫“摘挂”行动。有时几次“摘挂”都没成功，形成“搭挂群体”现象。解决的办法只有把那棵起“支挂”作用的罪魁祸首放倒，才能奏效。如此，油锯手必须在那树将倒的一刹那，从“群体搭挂”众多树的缝隙中钻出来，才能安全脱险，没有经验和胆识者是不敢揽这“瓷器活”的。

　　第二道工序叫集材，由拖拉机手和索带工完成。拖拉机手驾驶的是履带式五O拖拉机，这家伙本事大着哩，不仅力大如牛，拖拉七八根上万斤的原木不在话下，而且拖拉灵活，无论多少陡峭、坎坷的山野，都能横冲直撞、不可阻挡。拖拉机身上，有一块可以升降的挡木钢板，起到支撑原条的作用，钢板后面的绞盘机，通过伸展或回收钢丝绳，把长长的原条牢牢地固定在钢板上，这样才能把原条顺利地拖往装车场。不过，要把大原条固定在挡板上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索带工要跑上跑下，钻到纵横交错的倒树底下为原条系上索带，再用钢丝绳把所有的原条通过索带串联起来，既辛苦又危险。有一次，我和一位战友一起参加串索带劳动，他正在为一根原条捆索带，这原条上面本来还有一根斜悬着的原条，竟突然自行下沉，战友的左手食指被结实地挤压在两棵原木之间。他本能地猛一缩手，食指被挣断，留在两棵原条之间，手指断口很快拉出一根长长的白筋，又慢慢地缩了回去，甚是吓人。战友鲜血直流痛得昏厥过去，大家立马把他送下山治疗，真是吃尽了苦头。

　　把拖拉机拉来的原条装上汽车是第三道工序。装车场设在有篮球场般大的开阔地，一边安装一台重型绞盘机，对面安装两根十多米长的原木支杆，两支杆间相距近二十米，直立地面且向绞盘机方向倾斜，四周用钢丝绳固定，顶部各有一个滑轮，通过钢丝绳与绞盘机连接，在绞盘机的牵引下带动场上的原条上下左右前后移动，把整根原条装上有特殊架子的汽车。

　　这道工序应该有五个岗位：绞盘机手、检尺员、两个索带工和装车指挥，分工明确，各司其责。实际往往偷掉了一个很重要的装车指挥，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工队自作主张把这活交给汽车驾驶员去完成。驾驶员并不是工队编制，却很乐意承担这个任务，因为装车质量好坏非常重要，如果半道上散了架抛了锚，那就前功尽弃，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直接影响驾驶员业绩，所以他非常愿意效劳，而且十分胜任，交给别人他还不放心，何乐而不为呢？

　　采伐工队把原条装上汽车，就完成了任务，把原条运到贮木场是汽车队的事，贮木场再把运到的原条进行检尺、取材，再归堆到铁路线旁的各个规格的楞堆，木材就此正式进了国库，木材生产的采、集、装、运、贮等过程就全部完成了。显然，这些运作过程只有北方的大、小兴安岭才能见识到，对南方人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可以说是大开了眼界。

　　必须指出的是，这种机械化又粗放型的生产方式破坏性很大，采伐所到之处，好比经过一场战争，森林一片狼藉，造成森林资源大量减少，生态环境日趋脆弱。所以，这种过度采伐模式后来紧急叫停，经营方针由采伐为主转变到抚育、营林为主。30年来，我的第二故乡阿木尔森林生态得到休养生息，已逐步恢复元气。目前，森林覆盖率达91.8%，林木总蓄积量达到3892万立方米，“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得到充分体现。所以作为第一代开拓者的我，自然感到非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