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发和张伯歧两人在下围棋,旁边站着看的有竺绍康、谢飞麟等人。因为这属于课余活动时间,大家都显得轻快、活泼,这和大通学堂里又学习、又锻炼的氛围非常吻合。
和王金发下棋,张伯歧肯定是赢的,因为心情特别好,慢悠悠地把棋子夹在两手指之间,然后又不紧不慢地放到棋盘里,这套动作,既娴熟,又自信。而且在下了一粒子之后,还有足够的时间接着下下一粒。如果是不太会下的人,或者说水平不高的人,这中间是紧张的,不知所措地把棋子乱摆,接着又要下一粒,紧张得要命,而张伯歧根本不需要这样,他完全是胸有成竹的大将风度。
张伯歧:“我们那儿的瞻山,其实不叫瞻山叫尖山,那山是尖尖的,越是到山顶越尖,可就在尖尖的山顶上有一块两张桌子大的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上有一个大大的围棋盘,这个大棋盘是老天爷派人来刻的,老天爷不但赐给我们一个大棋盘,而且还赐给我们一个围棋高手,这个高手就是西晋时的诗僧白道猷。这个白和尚下围棋的水平高得不得了,不要说他本人,就是他教出来的我们村里人,个个也都是高手,名师出高徒,我们那儿下围棋都是高手出高徒,就像我一样,我们村里的人都下得和我一样好。你不信,你去看哪,那尖山顶上的棋盘旁边都被白和尚的屁股磨得精光发亮,这说明他坐得太多太多了呗……”
竺绍康:“我平时看张伯歧不言不语的,很内向,可是一下起围棋来话很多,讲得头头是道的。”
谢飞麟:“伯歧讲的是实情,他们廿八都村的确人人都会下围棋,而且一代一代往下传,从没有失传过。伯歧,你对围棋知识还知道多少?”
张伯歧:“不知道了,请老师多多指教。”
谢飞麟:“那我就在你高手面前班门弄斧了。围棋也称‘弈’,是流行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一种游戏。到了晋朝,变成教育工具,说是下围棋能使傻子变聪明。晋时的张华在《博物志》里说,‘尧造围棋,以子教朱丹;或曰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这就是说,他儿子很愚钝,就用下围棋教他聪明起来的。到了东汉下围棋变成了军事性质,里面有无穷的军事知识。东汉马融在《围棋赋》里说,‘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尽之局之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王。’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只要看别人下围棋,就能学到用兵打仗的知识,如果有三局围棋会下了,就可以上战场了;如果经常下围棋,连一个普通的士卒都会成为一个军事指挥家,组织部队抵挡敌人;即使最笨拙的人,别的什么功劳都没有,但是只要会下围棋,就能以弱胜强,先胜为王。三国里的曹操、孙权、诸葛亮都是对弈的高手。”
王金发:“这么说,长子个你围棋下得这么好,当个元帅大将是绰绰有余了,要我说,当个皇帝也不成问题。”
竺绍康:“要谁当皇帝,你金发龙头可是说了不算的。”
张伯歧:“喂喂喂,你金发龙头不能这样啊,落子就算数,不能悔棋,不能悔。你不能耍赖,这是赖皮。”
王金发:“又输了,我不下了!”说着他把一把围棋撒在地上。
张伯歧:“你这是无赖的作风和行为,下围棋的人是不能这样的。把棋子捡起来。”
王金发:“长子个,我看得起你,才跟你下的。你知道吗,我在日本读书的时候,那学堂里的那么多器械我都会,唯有这围棋不会。知道你会下围棋后我很高兴,做梦都想跟你学,一旦围棋学会了,我就是能文能武,文武双全的人了。可是你光知道赢我,我觉得跟你下才没有意思。”
张伯歧:“你输了还有理了,我跟你这样的人下才没有意思。把棋子捡起来。”
王金发:“我今天主要是心情不好,没有情绪,否则,谁输谁赢还真难说.”
张伯歧:“你输了,又是你撒的,把棋子捡起来。”
王金发:“我就不捡,你能把我怎么样。”
谢飞麟:“好了好了,本来是好好的下棋怎么变成吵架了。我不是给你们讲过《将相和》的故事吗,人家将相都能和你们两人有什么不可和的。”
竺绍康:“你们两个真是冤家活对头,好的时候头皮碰在一起说悄悄话,不好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谁也不肯让步。你们都走,这棋子我来捡。”
看见竺绍康在地上捡棋子,张伯歧也去捡,王金发也跟着去捡。
秋瑾走过来,说:“你们三个人怎么都蹲在地上捡棋子。”
竺绍康见秋瑾来了,主动问:“您找我们有事吗?”
秋瑾:“我找张伯歧,伯歧你来一下。”
张伯歧直起身正欲跟着秋瑾走,王金发一下子把张伯歧拉住,说:“你先不要走让我先把话说了再说。”
张伯歧:“你自己输了棋,还非要先说,你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王金发不顾张伯歧是什么态度,只顾和秋瑾说:“秋大姐,我有事要向你汇报,如果不让我把话现在马上说出来,那我真要憋死了。刚才就是因为心里有事,影响情绪,下棋都输了。”
秋瑾:“你和张伯歧下围棋,就是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完了,你还得输。有什么事,说吧,抓紧点,我工作很忙。”
竺绍康:“金发,你有什么话不能以后再说吗,先让秋协统干工作要紧。”
王金发:“不行,我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非得现在马上就说。”
秋瑾:“那就抓紧说吧,开门见山。”
王金发:“事情是这样的,您不是给我特殊任务,要我训练一百个王金发吗,那必须把朱瑞给我调走,如果朱瑞在我就完不成任务,如果把朱瑞调走了,我就保证完成。”
秋瑾:“为什么?一个朱瑞问题有那么严重吗,你一个大名鼎鼎的金发龙头,难道还解决不了一个朱瑞吗?朱瑞他毕竟是你的一个学员,你该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这就完了吗?”
王金发:“秋大姐啊秋大姐,问题没有你说的那样简单。他朱瑞年纪比我大,钱比我多,在家里做了十几年生意了,娶了二房太太,下半年准备娶第三房,这些我都可以不管,问题是他不听我的,不好好训练,教他骑马,他说他又矮又胖,上不去,教他射击,他说他眼睛近视瞄不准,教他耍刀,他说那大刀太重,耍不动,这样一个干什么都不行的人,叫我怎么训练?他说他被招来的动机,本来就不是来训练打仗的,而是到光复军来镀金的,因为钱有了,再有个好听的名声,就可以名利双收。还有,他说他带来了很多钱,问我,出多少钱,可以买个一官半职。更可气的是,他要我对他高抬贵手,不要去管他,我上妓院去,他会付钱的。这个王八蛋,他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是分统,我能上妓院去吗,我家里有老婆,我如果上妓院,那我妈非打死我不可,这个王八蛋,真把我气死了!”
秋瑾见王金发的样子,笑了起来:“看来,金发龙头真生气了。不过,生气归生气,训练归训练,这一百个王金发到时候我还是要向你要的。”
竺绍康:“金发,你见过朱瑞到底有多少钱吗?”
王金发:“他那臭钱,我才不想见呢!”
竺绍康:“你应该要想办法把他的钱弄过来,为我所用。你不是知道的,目前我们装备光复军,需要大量的枪支弹药,这钱当然越多越好。”
王金发:“他的臭钱,你也敢要?”
张伯歧:“谢飞麟老师说过,钱本身没有好坏之分的,而是拿钱的人有好坏,好人拿了钱干好事,坏人拿了钱办坏事。所以,你是分统,拿了钱就可以为我们大通学堂,为我们光复军办事情。”
王金发一听张伯歧在钱的问题也说得头头是道,心想,这个长子个,没上过学,比我这个秀才,比我这个日本学习回来的人,围棋下得好,道理懂得多。他感到很不服气,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来试试,要是朱瑞这样的人叫你碰上,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秋瑾:“就这样吧,金发龙头先消消气。你不要忘了,自己表过的态。”她领着张伯歧走了。
竺绍康:“金发,你今天怎么啦,怎么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秋瑾她和安徽的徐锡麟正在抓紧商讨皖浙起义,而一搞起义,就需要足够的光复军,他给你任务训练骑兵,这是要派上用场的。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一句我不训练了。看得出,秋瑾看在你们日本好友的份上,还是给你面子的,换作我,你完不成任务就处分你。”
王金发:“可是我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啊,那个朱瑞真的没法训练……”
谢飞麟老师也走近他,给他出点子,想办法,说:“金发,我相信你说的是实情,朱瑞这个学员的确表现不好。但是你不能不要他,你不要他,叫他上哪儿去,他还必须在你这里。我比你多教几年书,有点小经验。你可以把他分开来,他不愿参加,就算了,你就集中精力抓好其他人。就一百个人来说,除了朱瑞他一个,还有九十九个,你把那九十九个人训练好不就可以了吗!”
王金发慢吞吞地说:“那就试试吧。”
竺绍康:“这就对了。你这事处理不妥当,一开始应该先跟我们说,我们是嵊县人,一起出来的,相互之间应该帮衬着。你倒好,一下子就去秋瑾面前全摊牌了,她也没有思想准备,叫她怎么办。这件事情就这样,就按谢飞麟老师说的这样去做。”
谢飞麟老师还问一句:“那两个嵊县人怎么样?”
王金发:“两个嵊县人都不错,尤其是俞炜训练得很刻苦,进步也很大。”
谢飞麟:“这就好。你可以挑选几个好的作为骨干,发挥骨干的带头作用。”
王金发“好好”地答应着。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念头:秋瑾把张伯歧叫走,这是干什么呢?他想过去看看。因此他未等这里把话听完,就朝秋瑾办公室的地方走去。
一到那里,一件更让王金发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朱瑞坐在秋瑾办公室的门口,而且坐的还是秋瑾办公室的藤椅。这可使王金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抓抓自己的头发开始胡思乱想:这朱瑞莫不是秋瑾的亲戚或者熟人,要不她能对他这么好吗,连办公室里的藤椅也搬出来给他坐,朱瑞他真正成了座上宾了。想到自己发现朱瑞的情况后,心情是那么着急,可她秋瑾听了我的汇报,却一点都不急,对待同样的一个人、一样的问题,确实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这不是明摆着的了吗?朱瑞如果不是秋瑾的亲戚和熟人,秋瑾不可能这样,不可能对他这么友好、这么客气。他走上前去,要向朱瑞问清楚。王金发站在朱瑞身后,故意先咳嗽了一声,以告诉他,我来问你来了,可未等他开口发问,朱瑞却先说他了。
朱瑞:“你这人怎么搞的,这地方能这么大声咳嗽吗?你这么大声咳嗽不就严重影响统领长官办公吗,太不懂规矩了!”这时的朱瑞和在操场上训练的朱瑞完全变了一个人了,对王金发绝不是求他的时候那种笑眯眯的、低人一等的样子了。而是趾高气扬的,上级给下级训话的样子了。
王金发:“你为什么坐这里?”
朱瑞:“我为什么不能坐这里?”
朱瑞根本不回答王金发的问题,倒是一句反问,反而把王金发给问住了。
朱瑞见王金发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倒又说了,因为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称金发龙头的人,是个笨嘴笨舌的人,他骑马射击可以,可是打嘴仗,决比不上我,我要他甘拜下风。他说:“王金发,人家叫你金发龙头,你就真成龙头了吗?笑话,你在别人面前可以称龙头,可在我面前,你不能称龙头,因为你在我面前还嫩点。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组织了一个乌带党,才几个人,我呢,出钱办了一个学堂,有几百人,这不比你多了吗,所以,我的职务、地位、贡献都比你大,现在,我之所以参加光复军,到大通学堂里来学习,那是我为反清斗争的需要,为国家为人民做更多的工作,发挥更大的作用。哪像你,把自己看作有什么了不起似的,光会喊训练训练的,还搞什么魔鬼训练法,我看你自己就是个魔鬼,你自己是魔鬼还想把我们训练成魔鬼,你的这一套对别人可以,对我就不灵,在我这里你见鬼去吧!”
王金发被朱瑞的这一顿数落,掉价得汗颜得很,一点面都没有了,从小长到这么大,王金发从来没有被这么连讽刺带挖苦地数落过,王金发哪能接受得了,换作是过去,他早就拳脚相加,一齐上去了,不把你朱瑞打得在地上打滚求饶我决不罢休,可是现在不行啊,王金发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几次欲举起来,可就又放下来了,他强烈要求自己一定要忍住。为什么?因为王金发心里懂得了一个大局,这个大局就是需要钱,大通学堂需要钱,光复军需要钱,购置枪支弹药需要钱,为了弄到钱,他只有忍住自己的拳头,又一次好好跟朱瑞说话。
朱瑞对王金发的这个态度也感到很奇怪,这个金发龙头今天是怎么啦,我这么的讽刺挖苦他,这么的激将他,他居然一点也不发火,一点也不动武,这太阳正是从西边出来啦?
王金发:“你真的很有钱吗?”
朱瑞说:“钱,有啊,我有钱。”他随即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巴掌一般大小的纸,说:“喏,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叫银票。你别看这巴掌一样的一张纸,到银行里可以兑换一麻袋银元。”
王金发对银票是认识的,因为他去日本读书时,他母亲给他的就是银票,他知道这银票神通广大,到哪儿去可以通用。于是王金发就伸手,想把朱瑞手中这银票拿过来。
可是朱瑞就是不给他,王金发到他左边,他把银票拿到右边;王金发到右边,他把银票拿到左边,就这么来回转圈,逼得王金发跟着这巴掌大的银票转。
忽然,朱瑞“哈哈”大笑起来。
王金发问:“你笑什么?”
朱瑞说:“我想起了一句很好听的话。”
王金发问:“什么话,这么好听,能使你大笑。”
朱瑞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看刚才这情景,你是魔鬼,跟着我手中的银票团团转,这不成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吗!”
王金发一听这是在耍弄自己,他气得嘴都歪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动手上去抢。
朱瑞:“金发龙头,你可要识相点,抢人家东西是犯法的。这年头,只有我主动给你才是正常的,你动手抢,或者开口要都是不正常的、不对的。我跟你说明了就是,这银票我就是拿来给她的。”他说她时,有意用眼睛看着里面的秋瑾。
王金发故意说:“你说秋瑾,她是我们大通学堂的统领,她怎么会要你的钱呢!”
朱瑞:“亏你还是个分统,怎么一点都不为统领分忧呢?现在大通学堂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这连我都看到了,所以我要学习水浒传的宋江,下一场及时雨,拿钱来支援她。而统领这个人,别看是女的,却比你有水平,别人是头发长见识短,而她是头发长见识长。她一看我拿钱来支援了,就不可能要白支援,肯定会给我回报的,我呢,跟她明说,别的任何回报都不要,就想当个小官,这样她至少得封我一个分统,跟你一样,到时候,我们两人是平起平坐了。”
王金发:“你这不是拿钱作交易,搞卖官买官。”
朱瑞:“话不能这么说,但就是这个意思。”
王金发:“你把生意做到大通学堂来了,这是不允许的。”
朱瑞:“你啊,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种生意哪里都可以做,为什么大通学堂就不能做。你不想想,这是我朱瑞一个人在做吗?早就有人做了,官场上的事,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今后还是这样,不信,我们打个赌,现在是清朝,有人做这个生意,清朝没了,变别的什么朝,肯定还是有人做这个生意,你敢打赌,一定你输。我还告诉你,我现在在大通学堂用钱买分统这个小官,以后到省里,甚至到京城,我还要个大官,肯定超过你,到时候,你就在我面前老爷长老爷短的讨饭吃吧,而剩菜剩饭给不给你,还要看我高兴不高兴,我相信只要我有钱,钱的功能不会改变,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王金发能说什么好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朱瑞说:“他们出来了。”
王金发迅速躲到墙角里,探头探脑张望,只见秋瑾和张伯歧从里面出来,张伯歧已经换了衣服,作了一番化妆,如果不是熟人,猛一看,很难认识是张伯歧。王金发正要猜想,他这样装扮,是要赶什么呢?
秋瑾和张伯歧走到门口,秋瑾还向张伯歧作最后的关照,她嘱咐说:“一定要按我信上的地址去找,我已经在信上全写好了,告诉我丈夫把家产卖掉,把给我的部分钱,你全部带回来,我等着急用。路上要小心,万一出事,马上把信销毁……”
王金发知道了,这是秋瑾派张伯歧到湖南找她丈夫要钱,看起来,大通学堂的经费已经到了非常紧张的阶段了,连秋瑾都只有通过丈夫变卖家产了。同时,王金发看到朱瑞也在偷听刚才秋瑾的这些话,他又产生疑虑,难道秋瑾对朱瑞就这么放心,一点都不提防。
张伯歧迈着大步走出大通学堂,王金发看着他,心里产生了羡慕:这样的任务,要是能交给我那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