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歧说:“朝鉴,你应该在绍康那里的,他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现在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分开才几日,很想念他们的。还有王金发,他的事情不知办得怎么样了。还有谢飞麟老师、锐志维峻姐妹俩,几日不见,很想他们。”这是张伯歧在廿八都村瞻山庙的一间柴房里和竺朝鉴说的话。他们刚刚吃过了早饭,早饭是他廿八都村的朋友黄爱世他们送来的。
竺朝鉴说:“我也想留在绍康身边照顾他,可是他不同意。他说他的身体好了,而且他到那里都有很多朋友会照顾他的。他说,你只有一个人,遇到困难没个人帮是不行的,所以就非要我到你这里来了。”
张伯歧:“绍康兄这人真不错。他总是替别人想得多,为自己考虑的少,跟着这样的人,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竺朝鉴:“绍康这人的确人气很旺。大家为什么都愿意跟着他,他一心为了别人,即使从自己身上割肉也舍得。他们家有那么多田地、房产,都给他卖掉了,把钱用来办平洋党,后来又办大同社,大同社又无私地转给大通学堂,大通学堂的第一期毕业生都是绍康平洋党的人。”
张伯歧:“这我知道,我上次带领人打到金华的时候,这些人都是骨干,他们一听说竺绍康被围困在浙江到安徽的路上了,都拼命往前冲。”
竺朝鉴:“话又说回来,要办事情,尤其是办大事,必须要有大公无私的人来当头领。如果没有绍康这样一心为公的人站出来,那肯定一事无成。”
张伯歧:“那倒是。秋瑾对我讲过,孙中山就是天下为公的人,我们一定要忠心不渝地跟着他干到底!”
竺朝鉴:“秋瑾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她连杀头都不怕。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个人私事不能抛弃的呢!”
张伯歧:“秋瑾上次派我去,就是去湖南她丈夫家里取钱,把钱取来之后买枪支弹药……”
黄爱世进来报告:“李逢春带着清兵来了。”
张伯歧:“好啊,我正等得厌出了,他们来了,我们就动手……”张伯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问:“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黄爱世:“六人。”
张伯歧:“他们六个人,我们在这里把他们干掉四个,留下两个……留下李逢春,还有另外一个,留下的两个,我要把他们带回县城去解决。”
李逢春带着五个清兵在廿八都村的大家庙敬思堂门口。这时候的李逢春的确有点小看张伯歧了,他只带了五个清兵。他对五个清兵说:“根据举报,张伯歧已回来了,他在这村里无家可归,不外乎躲在这个敬思堂,或者村中的戴溪祖祠,又或者那个烧香拜佛人最多的瞻山庙。张伯歧回来躲藏的地方逃不出这三个地方,我们只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仔细搜查,肯定能把他活捉。我跟张伯歧打过交道,上次不是因为刘统领突然叫我撤兵,张伯歧也是跑不掉的。这次应该是不成问题了,也多亏上次没有抓住,否则哪有这一次呢?这次抓到了人,还可以领赏金。大家干好一点。我们六个人分成三个小组,二个人一组,搜查的时候分开,一发现就一齐扑上去,张伯歧气力再大,总没有我们六个人大吧。今天他就是一只老虎,我们也要把它生擒。”
张伯歧指挥黄爱世、张秀标等四人,先开抢猝不及防地打死两个。然后等另外两个清兵反应过来,就用刀把他们杀掉。
在大家庙敬思堂里只顾搜查的两个清兵,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身后有人杀他们来了。
黄爱世、张秀标一人一个把清兵当场击毙。
李逢春听到枪声,大叫:“不好,有人杀来了!”
张伯歧在大家庙门口大喊:“李逢春,我在这里,我是张伯歧,你快来吧!”
李逢春带着一个清兵向张伯歧追去。
另外两个清兵也想一起去追张伯歧,被黄爱世、张秀标拦住,死在刀下。
张伯歧跑一阵,李逢春追一阵。李逢春追了一阵,发现张伯歧不见了。他不知道张伯歧的去向,正站着寻思,张伯歧站在一片水稻田中央。
这是一口水稻大田,青黄色的稻叶子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立着。稻田里有一脚背的水养着,水下是黑乎乎软绵绵的腐烂泥。怎么办呢?面对着这一大片水稻田,如果从田塍上绕着走,那张伯歧在下面,我在上面等于捉迷藏。李逢春只有脱掉鞋袜,卷起裤腿,进入水稻田里。他对光着脚、走水田很不适应,一脚拔起来,一脚陷进去,一脚拔起来,一脚陷进去,且不说这样非常难行,而且那尖刀似的稻叶子直刺屁股下面的大腿缝,这简直是在受罪。李逢春强忍难受,好不容易从水稻田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结果张伯歧又不见了。李逢春又寻思,张伯歧站在一大片六谷地边。
李逢春马上追到六谷地边,张伯歧迅速钻进了六谷地里。这六谷比水稻长得要高大,哪六谷叶子不像水稻叶子那样尖锐,却像一把把大刀一样锋利。人在六谷地里,那大刀似的叶子正好一刀一刀向脖子和脸上割来。刚才踩在水稻田里是下身受苦,现在钻进六谷地里是上身受痛。李逢春的脖子和脸上被六谷叶子拉出一条条渗着鲜血的红痕。那血痕一碰到咸滋滋的汗水,钻心地灼痛。
从廿八都村到县城的几十里路程中,李逢春就这么奔跑着。他恨不得自己能像哪吒那样脚上生个火轮,一口气跑到张伯歧前面。可是不行啊,眼看着张伯歧跑进县城,李逢春心想,这样就好,刚才在农村田野里我跑不过你,现在到了县城,你跑不过我了。这里没有水稻田、六谷地,可都是七拐八弯的大街小巷,我哪一个街头巷尾、墙角旮旯不比你熟,张伯歧你走着瞧,等着我给你看好戏。
想着走着,李逢春来到百步阶。他对这里的周围的一切,甚至百步阶的每一级台阶都非常了解。从百步阶一步一步爬上台阶就是城隍庙。城隍庙前面是有名的“溪山第一楼”。就在李逢春爬百步阶的时候,突然闪现出张伯歧。张伯歧用手臂紧紧勒住李逢春的脖子喉咙。张伯歧个子高大,李逢春的头被他手臂像钳子一样卡住,半点都动弹不了。张伯歧只要稍微用点力,李逢春立刻就会断气。
张伯歧:“李逢春你不是一直想抓我吗?现在我们谁抓住谁了?我们到城隍庙前面去再说。”
张伯歧夹着李逢春,竺朝鉴夹着那个清兵,来到城隍庙前。李逢春已经被张伯歧的手臂卡得快断气了。他平躺在地上,心想等缓过气来,跟张伯歧谈判。可是未等他缓过气来,张伯歧已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李逢春吓得舌头变圆想说求饶。张伯歧说:“我跟你没有话可说。”然后如菜刀切萝卜那样,狠狠一刀就把刘逢春的头切下来了。李逢春当即人首分裂。
竺朝鉴问:“这个清兵已经快吓死了,但还有气,怎么办?”
张伯歧说:“不杀他,就让他这样躺地上为他的上司李逢春守灵吧。“
张伯歧把李逢春的头用绳子拴起来,挂在“溪山第一楼“的石台门上面示众。人头两边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反清灭洋复兴中华,下联是谁敢再来同样下场,横批:张伯歧言。
张伯歧杀了李逢春之后,到城南的十王殿过了一夜。十王殿的东岳大帝和他家乡瞻山庙的瞻山大帝一样,也是个保佑神灵的主。张伯歧非常相信这一点,他在十王殿的这一夜过得很平安舒坦,但是心里总是惦记着竺绍康。第二天,张伯歧和竺朝鉴到金庭灵鹅村去看看竺绍康的情况。
竺绍康家自上次事情之后,清兵仍然不甘罢休。照样在这里设下埋伏,以伺机抓住竺绍康。他们认为竺绍康在得知家里不幸消息后,一定会回来的,必须没日没夜的坚守着。
张伯歧到竺绍康家,马上发现这里情况异常。为了不中清兵的埋伏之计,竺朝鉴就领着张伯歧到石鼓庙安宿。石鼓庙座落在灵鹅村东南半山腰,这里东通四明山,可去余姚、上虞;南接大虎山,可去奉化、宁波;西南通陈公岭,可去新昌、天台。庙对面是素有名声的石火囱,由火成岩堆积成的缝隙间,可以走人或隐藏。庙内皆是奇石秀水,风景十分秀丽。竺朝鉴指着庙内的一座佛像说:“据说,这个马夫菩萨能驱腰斩邪。“张伯歧听罢哈哈大笑:”这么说来,我们也要做马夫菩萨了。我们要驱除洋妖,斩去清廷这邪魔!”
张伯歧刚安顿下来,便有清兵追来。这次清兵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路追来就一路开枪。清兵不认识张伯歧,他们认为不是竺绍康就不必活捉,以开枪为上,免得跟上次一样被一枪一个打得精光。
清兵一开枪,张伯歧就觉得自己两个人是打不过他们的,只有继续逃跑。路过金庭江时,怕被清兵追上,就把江上的木桥给拆毁了。竺朝鉴领着张伯歧又到笋山庵国了一夜,天不亮从奉化到宁波转程去上海。清兵在石鼓庙扑了个空。过金庭江时没有桥是从水里淌过去的。到笋山庵,只见庵内炉还热却不见人。清兵一连扑了两次空,气得火冒三丈,一把火烧掉了笋山庵。
竺绍康经过乔装打扮,一般的人都认不出他了。他到博济镇下路西村的张绍良家里,商量如何除掉刘庆林的计划。
竺绍康想起裘文高、陈道卫被清兵杀害,心情十分沉痛。他急于想把刘庆林早日解决,心里不免焦虑起来。整天坐卧不安,吃不下饭,一个人走来走去,来回踱步。
张绍良对这一情况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认为竺绍康这样时间长了不好,本来有病,这样病上添愁,非急出大毛病不可,于是就做他的思想工作。
张绍良说:“绍康兄,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为了以后做更重要的工作,你不能这样,必须好好保重身体。要除掉刘庆林,我和赵宅村的朋友王三全可以帮忙的。”
竺绍康叫张绍良去请来王三全。王三全也是乌带党的人,听说竺绍康要见他,就当即放下饭碗赶来了。
竺绍康问:“你是王三全,把你们的情况介绍一下吧!”
王三全说:“我是赵宅村人,和你知道的陈道卫的家下城村紧挨着。我们两个村中间只隔一个大棚前里的几处坟地。我们村离江边比下城村还近,下城村这样的优势我们赵宅村也有。”
竺绍康说:“下城村里面都是台门,村外有一圈围墙。东南西北开了四座城门,能攻能守。这个村过去曾是个渡口,是城里往石璜运输货物的水上交通枢纽。你们赵宅村也是这样吗?”
王三全说:“这些都一样,最早的渡口叫陆家。现在这个陆家的人有的住在下城村,有的住在赵宅村,我们几乎都是一家人。你想在下城村办的事情,我们赵宅村照样能办成,比如你要多少人,我们村里就可以给你多少人。”
竺绍康拍拍手:“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行动吧!。”
张绍良说:“现在行动,太晚了吧、你还是休息休息,明天再行动,好吗?”
竺绍康说:“走,我们现在就前往白竹村找裘阿标去。”
裘阿标已经被白竹村人骂得狗血喷头,一钱不值了。因为那次清兵来攻打白竹村的战斗就是标独眼帮助娶个二婚头引起的,特别是后来很受白竹村人尊敬的裘文高被杀害,全村人都把这笔帐记在标独眼身上。村里人简直不把他当人看待,不仅谁都可以骂他,往他身上吐口水,而且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房子住。使裘阿标过上了生不如死的苦难生活。这一天他正从外村讨饭回来,刚走到他住的路廊门口,就看见竺绍康他们三个人朝路廊走来。裘阿标猜想,这三个人是外面来的,说不定是来抓我的,于是放下讨饭碗就跑。竺绍康来到白竹路廊,看到路廊凳上还放着讨饭碗,分析它不会跑远,三个人分头就找。王三全在一口芋艿田里发现有刚刚留下的脚印,就在芋艿弄里一弄弄搜查。果然。裘阿标躺在芋艿田弄里藏身。王三全一把将他拖出来,骂他:“你这个标独眼躲藏起来干什么,害得绍康兄站都站不住了。”裘阿标跪在地上求饶:“竺大人,你饶了我吧,裘文高不是我害的。”竺绍康咳嗽着说:“我们不是来抓你的,也没有说你害死裘文高。今天来找你是叫你去做件好事。”张绍良说:“标独眼你不要不识抬举,还不快起来谢谢。”裘阿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给自己做好事?
竺绍康问:“县里的刘统领还来找你吗?你跟他们还有联系吗?”
裘阿标被这一问吓坏了,他知道刘统领昨天还跟他交代过,发现竺绍康就马上向他报告。那么,这情况,能告诉竺绍康吗?如果告诉他自己和刘统领来往,那竺绍康还不一枪把我毙了,他不想说。可是不说又不行,这竺绍康三人像一堵墙似的立着,自己能跑得了吗?
裘阿标这、那的结巴了一阵子。
王三全又骂他:“标独眼,你这么吞吞吐吐的不说话,想找死是不是!”
竺绍康又催:“快说啊,有没有联系?”
裘阿标觉得不说是过不去了,就蚊子叫似的:“有。”
竺绍康:“有联系就好。那你就去报告,说我回来了,叫他来抓我。”
裘阿标:“不敢不敢,我不去,我不去!”
张绍良:“叫你去你就去,怎么不去呢?”
裘阿标:“我不能做对不起竺大人的事。”
竺绍康:“我叫你去的,你就去。叫刘统领亲自带队,坐竹排上来,到下城赵宅的陆家渡口上岸。时间是……”竺绍康一推算:“时间是三天以后。”
裘阿标:“这……这样,你……你不是真被刘……刘统领抓走了?”
王三全:“叫你说,你就这样说,少说屁话!”
竺绍康:“我再重复一遍,你记住了:三天以后的傍晚戌时,刘统领亲自带队到下城赵宅的陆家渡口上岸。听清楚了吗?”
裘阿标点点头。
竺绍康又给裘阿标十块大洋:“这个给你做路费。”
王三全:“路费都给你了,你要是有半点差错,就要你的命!”
裘阿标:“竺大人,三位大人都放心,我一定照办、办好!”
张绍良:“这三天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诱敌入村了。”
竺绍康:“我们要做好准备,在两岸布置重兵。”
清军统领刘庆林被秦县长扇了两巴掌。地点在城隍庙的溪山第一楼下面,也就是清兵班长李逢春的头颅下面。
刘庆林捂着自己胖乎乎肉嘟嘟被搧红又搧痛了的脸,哭着说:“比比李逢春死得这样惨,我挨两个巴掌算不了什么。县长,为了让你出出气,你想打就再打两下吧!”
秦县长不再打刘庆林了,反而给自己又搧了两巴掌,并且跪在李逢春的人头前,痛哭流涕地说:“我怎么对得起你啊!我怎么向省里巡抚大人交代呀!”原来,这个李逢春是巡抚增韫的小老婆的表姐的亲侄子。增韫在这么多老婆里面就跟这个小老婆最好,小老婆在这么多表姐里面就跟这个表姐最好,表姐在这么多侄子里面就跟这个侄子最好。增韫让李逢春到嵊县来完全是来镀金的,为了日后直线往上提升。这也是省巡抚看得起秦县长的原因。在嵊县的清兵里面有许多个有这种裙带关系的后门兵,唯有李逢春是省巡抚的关系,唯有李逢春工作积极想往上爬,唯有李逢春这么年纪轻轻地死了。这对秦县长来说,李逢春的死真是着肉烧,比死了亲爹亲娘还要难过。
刘庆林拍马屁地说:“县长大人,你要节哀,你要是哭坏了身子,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秦县长:“刘胖子啊!这不是你犯的错误。我再三跟你讲过,王金发枪法超人,要注意,可是你总是不听,非要去充好佬,结果让李逢春给他杀了。”
刘庆林:“县长大人你搞错了,李逢春不是王金发杀的,是张伯歧。”
秦县长:“这……这……这都是一样的。”
刘庆林:“对对对,都是一样的。”他们正说着的时候,突然,眼前站着裘阿标,“你怎么来了,有乱党分子的消息吗?”
裘阿标把嘴巴贴在他的耳朵边说了几句别人谁也没听到的话。
刘庆林一听就脸上阴转多云,也用嘴巴贴到县长的耳朵边,把这几句话告诉县长。
县长一听脸上也就阴转多云,他也用嘴巴贴到刘庆林的耳朵边,告诉他另外几句话。
刘庆林掉过头,用嘴巴贴到裘阿标的耳朵边,告诉他县长说的几句话。
这一阵来回咬耳朵,到了最后裘阿标咬不下去了,他大声地提出:“你说过的,举报一个给300,你先兑现了再说。”
刘庆林:“事情还未成功,怎么能先付钱。”
裘阿标:“你说话不算数,以后不会有人给你举报了。”
秦县长一听,为了以后继续有人举报,就说,“给他。”
刘庆林:“给也只有100,因为300里面要给县长100,我也有一份,你只有100了。”
裘阿标:“你在这里还有吃回扣。那我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刘庆林:“你不跟着去也好。如果你跟着去,我们抓到了竺绍康,你又要提出要3千的。”
裘阿标心想。我才不跟你们一起去送死呢,他就拿了100块大洋走了。
倒是县长怕人不够,提出要不要叫绍兴的贵福带兵来支援。
刘庆林是贪功之徒,怕这个好事被别人抢去,就说:“竺绍康他们只有三个人,我把县里这三百多人全带去足够了,你想啊,一比一百……”
秦县长:“行行行,不要再比了。这次你可要把竺绍康活捉回来啊!这是我手上最后一张牌了,也等于是我把赌注全押上了!”
这个清兵统领刘庆林在县长面前俯首贴耳,温顺得像一只羔羊,可在他带领的下级面前却威严得要命。他脾气暴烈,说话又粗有横,动不动就拔出枪威胁,或者举起刀砍人家的头。全不把下级当人看,好像人家就是他家里养的鸡鸭,想杀就杀。
天已到了黄昏,离戌时还有一二个钟头。刘庆林就带领人员来到南站码头作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刘庆林去捉拿缉捕竺绍康必须严格保密,这一点没有错,因为如果万一走漏风声,让竺绍康跑了,那岂不是整个计划都落空了。特别是他如果再抓不到竺绍康,哪将要受到军法处置了。所以必须要严格保密,要使周围的老百姓丝毫看不出来,这江面上集结的竹排是干什么去的,运送的是什么货物。他要把这三百清兵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倒下城村的陆家码头,让睡梦中的竺绍康以为这清兵是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他只有乖乖的束手就擒。
刘庆林从三界、仙岩、浦口等地调集了十五张崭新的新竹排,每张竹排上配五名熟悉水性,撑排技巧全面的撑排佬。他要求三百多命清兵都全副武装,每人都带有刀和抢,如果一旦交战,枪可以远程射击,刀可以面对面拼杀。此外,还带了大量的炸药。刘庆林这次决心要破釜沉舟了,即使抓不到竺绍康,就把下城赵宅这些村子都彻底炸平。
刘庆林还准备了许多块很大的油布,清兵一上竹排,都五六个人一堆,用油布遮盖起来,这样就可以使别人看不到油布底下藏的是什么东西。可是清兵对这一做法很不满,有的说:“这油布涂的是桐油,这股味道,闻着呛鼻子,怎么受得了!”有的说:“把我们闷在这油布底下,不到时候,我们倒要先闷死了!”刘庆林走上去:“你们谁那么多牢骚怪话,嗯,谁牙床石健敢再说一句?”大多数清兵看到刘庆林这么凶都不敢再说,只好低着头钻进油布底下。而一个老兵班长,以为自己资格老,向领导反映一下正确意见没有错,他就说:“刘统领,不是我们不愿意,我是想,我们不要钻在油布底下这么早。从县城到下城村有四十多里水路,等快到的时候我们再钻也不迟。”刘庆林:“看你都已经胡子拉茬的人了,连点规矩都不懂吗,是你指挥我,还是我指挥你?”老兵班长:“刘统领真会开玩笑,当然是你指挥我啊,只是我认为不要钻在油布底那么早。”刘庆林:“你钻还是不钻?”老兵班长:“我是说……”刘庆林:“你钻还是不钻?”老兵班长还是:“我是……”刘庆林未等他说完,就一刀把他的头削在江水里,血把江水染红。
老兵班长的一个家乡老乡从桐油布底钻出来,跟刘庆林讲理:“你作为一个清兵统领,怎么可以随便杀人呢?这老班长自己没有家,没有娶过媳妇,一直跟了你这么多年,把你当作亲人,一心一意侍候你,晚上的脚汤水,早上的夜壶都是他给你倒的,你怎么下得了手?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你不仅从不赏劳他,反而仅仅为了这一句话,一句并不错的话,就一刀杀了他,他就人头落水了,刘统领你做得太过分了!”
刘庆林:“你小子胆子也不小哇,竟敢钻出来跟我叫板。你眼睛瞎了,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个时候还能奖励吗!还不快给我钻回去!”老班长老乡:“你怎么这样讲话呢?你是说你杀人还有理了!”刘庆林:“快钻进去,时间到了,我没有功夫听你这屁话!”老班长老乡:“你不应该……”刘庆林:“什么应该不应该!”就随手一刀把老班长老乡拦腰截断,又随势一脚,把他踢进江水里,鲜血又把江水染红得更深。
刘庆林像一只饿狼般地张开嘴,发出一种干燥撕裂的声音:“出发!”
十五张竹排在昏暗的夜色中,一张接着一张在江面上逆水而行,速度异常缓慢,仿佛一条毒蛇在慢慢游动。
竺绍康已做好充分准备,迎接刘庆林的到来。他从长乐、开元等地调集的乌带党人员都驻守在江的南面,从渭沙、孔村、冯家谭、直到后史,把江堤上围得严严实实。他把一部分平洋党的人和石璜等地的乌带党人都驻守在江的背面,主要集中在下城、赵宅两个村里。竺绍康要求所有人员备足火把,他要再来一次“火烧赤壁”的精彩场面。并且强调所有人员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枪杀清兵。竺绍康的这种安排和这些要求,当然也有人不理解。但是这是打仗,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军令如山倒,军纪就是战斗力,所有人员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竺绍康自己在下城村的上台门坐镇指挥。上台门坐北朝南,地势高,坐在那里,南面江上的所有情况都一目了然,哪怕任何一点细小的行动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眼看戌时将要过去,张绍良有点担心:“刘庆林这头猪,不会也学会耍滑头了,不来了呢?”
竺绍康:“他现在抓我的心比谁都急,肯定会来。只是他的人不见得都会好好听他指挥,耽误点时间是有可能的。别着急,耐心等待。”
突然,王三全在赵宅村口举起了一只红红的火把。这是信号,表示刘庆林的竹排已经开始进入他们设计好的区域了。
张绍良喊起来:“来了来了,第一只火把亮起来了。”
竺绍康站起身,把一只火把举在手里,准备点燃。
等到刘庆林的十五张竹排全部进入,第一张已将抵达陆家码头,王三全迅速举起第二只火把。
竺绍康知道这第二只火把一亮,时机已到,他就迅速点燃手上的火把,高高举起。
望着竺绍康的大火把,霎时间江两岸迅速亮起上百成千只火把。这些火把,又如万箭齐发 ,一齐投向刘庆林的竹排。
一批火把投出去,又一批火把投出去。一批一批的火把投向尚未靠岸、停稳的竹排。竹排上的桐油布一碰到火把就熊熊燃烧。顿时,江面上火光冲天,十五只竹排成为一片火海。桐油布的燃烧又点着了竹排上的炸药,炸药发生爆炸,发出惊天巨响。竹排上,刘庆林带领的三百多名清兵,有的被大火烧死,有的被炸药炸死,只有少数清兵跳入水中,游上岸作开枪还击!
刘庆林做梦也没有想到竺绍康会使用火攻这么高超的妙计。他更没想到自己将死在今天。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死得这么简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生还希望,自己也要去努力争取。
刘庆林在竹排上的时候,衣服已经被烧着了。他就不顾一切地往水中跳。跳入水中后,脱掉被火烧毁的衣裤。为了不被炸弹炸着又钻入水底,他想在水底逃过一劫,可又怕时间一长在水底被淹死,又只有光着身子钻出水面。正好被跳入水中逃生的六名清兵发现。这六名清兵一见是刘庆林,上去就拳打脚踢地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刘庆林被打得杀猪般的嗷嗷叫,大喊着:“竺绍康,竺大人,救救我啊!”
王三全上前阻止清兵:“这里不是你们打他的地方,都跟我走。”就在王三全抓刘庆林的时候,背后有人开枪正好打中了王三全,王三全当场倒地牺牲。
刘庆林和仅剩的十几名清兵被张绍良带到了竺绍康面前。
竺绍康:“刘统领,你怎么这么狼狈,还不如这几个兵。他们都穿着衣服,你连衣服都没有了。”
刘庆林:“竺大人,你救救我,他们要打死我。你们那个人也是他们打死的。”
竺绍康:“我们谁被打死了,谁?是王三全吗?”
刘庆林:“不是我打死的!我没有开枪。”
张绍良:“他在抓你的时候,不是你开枪,还会有谁!”
十一名清兵一致高喊:“杀了他,杀了他!”
刘庆林:“竺大人,真的不是我开枪的,你救救我吧!”
竺绍康:“刘庆林,你又使我失去了一位爱将,加上裘文高、陈道卫,我杀你十次都不解恨。”竺绍康离开坐椅,走上前,责问:“刘庆林,你们通缉我们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人能同意不杀你吗?你们包围我们的大通学堂,从大通学堂里抓走我们学生、老师,连同秋瑾在内共有三百多人,这三百多人能同意不杀你吗?今天在江两岸我调集了三千多人,参加火烧竹排,这三千多人能同意不杀你吗?上次我们响应皖浙起义,浙江有三万多光复军到皖浙边界参加战斗,这三万多人能同意不杀你吗?说实话,像你这样的清兵统领,早就应该被消灭,像你这种人参加的清朝政府早就应该被推翻。这么多年来,我和我的亲朋、好友、组织会党、办大同学社,参加光复军,为之苦苦奋斗,许多人已经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今天在这个时候,你还有脸叫我救救你,你刘统领脑袋再大,也没有我们付出的代价大。你回头看看,你自己带领的清兵,都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了!”
刘庆林一转身看他身后的十一名清兵,十一名清兵整齐地振臂高呼:“杀死刘庆林!杀死刘庆林!”刘庆林因惊吓和受冻而发抖,身体筛糠。
竺绍康给张绍良递了个颜色,示意给清兵一把刀。张绍良抛给清兵一把刀。
清兵一手接住大刀,一手把刘庆林推出三尺远,嘴上说:“你是怎样杀别人,我就怎样杀你!”他把刀一横,刘庆林的脑袋就从脖子上削了下来。
刘庆林在江边的溪滩石子上被暴尸三天。对于他的尸体在下城赵宅一带有很多传说,其中一个版本一直到流传到解放后,说是在江边有一大片竹园,竹园面积很大,阴森恐怖,人不敢进入,狼在里面做窝。冬日里,狼为了寻找食物,经常出没在村里,把村里的肉猪拖出去吃了。自从刘庆林的尸体丢在江边,被狼吃了之后,狼再也不到村里吃肉猪了,原因是刘庆林胜过了几头大肥猪。
竺绍康不费一枪一弹,火烧竹排,消灭刘庆林,使得嵊县的清兵全军覆没,长乐江两岸欢欣鼓舞。就在人们庆祝胜利的时候,竺绍康口吐鲜血病倒了。
张绍良有个堂阿妹出嫁在下城村,他就把竺绍康抬到堂妹家里治病。
张绍良的堂妹张凤兰,丈夫陈友章把竺绍康安置在自己家里。陈友章转程跑到石璜请马塘医生给竺绍康看病。马塘医生诊断结果说竺绍康因长期劳累过度,造成胃出血,需要静养治疗。马塘医生随即开出了七服中药,由张凤兰、陈友章夫妇每天煎熬成汤药给竺绍康喝。竺绍康连续喝了七天中药,身体感到好多了,就提出要走。陈友章夫妇再三挽留他再住几天,让身体巩固一些再走。可是竺绍康要去找谢飞麟和尹氏姐妹公事要紧,也就让他走了,他们杀了自己家养的两只竹园鸡,让竺绍康带着路上吃。竺绍康感动不已,千恩万谢,告别了陈友章夫妇,告别了下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