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绍康被秘密隐居在一间小屋里。说秘密,是指敌人而言的。对自己人一点也不秘密。竺绍康在这里养病期间,常有同党同志来看望他,并以看望为名,商谈一些当前的形势和革命斗争的任务等事宜。因此,这间小屋成了不是联络站的联络站。
竺绍康本来是躺着休息的,见有人开门进来就强打起精神披了一件衣服坐了起来。
沈云卿一进门先说:“大哥,两个妹妹平安到家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尹氏姐妹久别重逢,激动地叫着“大哥”走进竺绍康身边。
竺绍康把她俩一边一个亲切地揽在怀里:“你们终于回来了,去了这么多天,多少人为你们担心啊!”
尹锐志:“我们没有完成任务,尽出洋相,真没脸回来见你们了。”
尹维峻:“我们事情没有办成,等于白白浪费……”
竺绍康说:“你们可别这么说。人回来就好。古代有个荆轲刺秦王,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还真担心你们也一去不复还呢!现在放心了,你们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云卿:“大哥,先把药喝了吧。这中药味苦,我带了点白糖,药喝了后,吃点甜甜的糖,嘴巴就不苦了。”
竺绍康:“弟妹想得真周到,这些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沈云卿:“都是自己人,还说那些话做什么。我是应该做的。我只是觉得,这病看准了没有,这药对路不对路,吃了不少了,怎么效果不明显呢?”
竺绍康:“伯歧、朝鉴回嵊县去石璜找那个马塘医生开个药方效果会有的。我现在觉得病情还是减轻的。”
沈云卿:“那倒是,俗话说,病来是山倒,病去似抽丝嘛!”她看着竺绍康把药喝完,整理好东西:“两个妹妹先在这里,我先走了,那边还有一大堆事呢!”
竺绍康看着沈云卿离开出门,说:“这沈云卿真是个贤妻良母,又勤快又实在,还很能干。”然后他又把目光看向尹氏姐妹,对她俩说:“你们俩回来之后,以你们的名义成立一个锐进学社。一是可以维持生计,你们要自己挣钱吃饭,自谋生活,如果有多余的,还可以接济困难同志。二是可以联络失散的同志,宣传革命,暗结志士。这个锐进学社,已经由谢飞麟老师和周亚卫先搞起来了。你们俩必须作好吃苦的思想准备,哪怕是卖报纸、捡垃圾,也一定要坚持办下去,把它办好,这才是我们自己的。”
尹氏姐妹表示:“我们一定……”
竺绍康:“我相信你们姐妹俩。为了继续我们的光复大业,我们到上海以后承担组建了保路决死党。这是在同盟会支部领导下,从事民族革命斗争。现在我们面临最大的困难是缺钱。没有钱不但办不了事情,甚至连生活都困难。我们这么多人,要吃、要住,而且又是在上海大城市,生活开销又大,都依靠王金发那个站里挣点钱怎么够呢。更何况,王金发那个站也不是赚钱的机器,也不由我们做主。所以,缺钱的问题,对我们困扰太大了。”
尹锐志:“你说办好锐进学社是我们自己的,那王金发那个天宝客栈呢?它不属于我们的吗?”
竺绍康:“天宝客栈,主要是上海同盟会总部的,对我们来说也是也不是。那年,王金发变卖了家产到上海后,正好上海的同盟会负责人陈其美从日本回国,他为了便于开展工作,筹设秘密机关,想盘进天宝客栈,而又苦于经费不足。陈其美在日本时就认识王金发,也知道王金发在日本由秋瑾介绍加入同盟会,这次陈其美回来,孙中山又明确指示他要找到浙东的王金发。王金发到了上海,陈其美一找就找到了,把情况一说,王金发就同意了。因为王金发知道,这是同盟会的需要,又是根据孙中山指示办的。他就用变卖家产的数千元钱把天宝客栈盘了进来,办起了这个秘密联络站。这就等于把数千元钱全部捐献给同盟会作革命经费了。为了保密,不暴露王金发的身份,这笔账全部记在他母亲那里,于是徐氏王母徐珍梅就得了个‘毁家资助革命’的美誉。”
尹锐志:“既然这样,这钱都是我们出的,同盟会也应该对我们有个好态度啊?”
竺绍康:“恰恰相反。同盟会在上海的每个人对我们都另眼相看。我们这些人好像是后娘生的,或者是死了爹的拖油瓶。现在的情形是他们如果对我们好,也是跟王金发一个人好,因为客观上王金发是同盟会的自己人,而且又是在日本加入的老资格。而我们光复会呢,本来就是浙江的一个团体,后来和兴中会、华兴会一起转入同盟会了,现在的光复会是徐锡麟、陶成章他们保留下来的,说是和同盟会的人是一样的,要服从同盟会的领导,可现在徐锡麟不在了,秋瑾不在了,陶成章没被他们放在眼里。我说我也加入过同盟会,他们又不认账。现在表面上是很好的,他们也同意我们这样开展工作,包括你们姐妹俩,都加入同盟会,但我认为也没那个必要了,我们不管入不入同盟会,只要把工作做好就是了。”
尹维峻:“怪不得绍康大哥的身体这么不好,原来除了操劳过度之外还承受了这么大的精神压力。”
尹锐志:“我小时候常听我母亲说,一个人累是累不死的,气是要气死的。绍康大哥,把心放宽些,不要多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
竺绍康:“我也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不多想是不可能的。我现在非常留念我们在嵊县组织平洋党的那些日子。也许是随着革命的深入,工作就是要越来越难干的。我现在是好比在给同盟会的人做长工,他们就坐在屋里,这也指挥你干,那也指挥你干,干得好的都是他们的,干得不好的都是我们的,有时还故意为难,或者背后捣鬼,所以我是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真想不到干反清灭样这个工作和他们一起干比我们一个人干反而还要难!”停顿了一下,竺绍康笑了笑:“不好意思,当着你们的面,我不应该说这些的,现在说了,算是我们作了一次谈心、交心。”
尹锐志:“我们始终和你在一起,绍康大哥对我们说这些,说明看得起我们。你放心吧,我们一起来克服困难,办好锐进学社,重新聚集人马再大干一场。”
竺绍康的两个儿子读书放学回来了。竺绍康:“鸣涛、洪允快叫姑姑。”
鸣涛、洪允轻轻叫了声“姑姑”就低头不说话了。
竺绍康问儿子:“怎么啦,低头不说话,学校里有什么事了?”
鸣涛:“我们不想去读书了。”
洪允:“学校里又向我们要钱,说是不交钱不让我们上学。”
竺绍康一听是因为钱,就只有无奈地说:“好吧,不去上学也好。”
尹锐志:“这两个孩子到我们那里去,我们带着他们,教他们学习,也可以帮我们办事情。”
尹维峻:“我们一人带一个,定能带好的。”
竺绍康:“这也好,鸣涛、洪允,你们可要听姑姑的话。”
鸣涛、洪允开心地笑了。
谢飞麟、周亚卫来到这秘密的小屋。
谢飞麟:“你们尹氏姐妹真是翅膀长硬了,叫我们找不着。我们去了站里,沈云卿告诉我们,才找着的。”
周亚卫:“谢飞麟老师都准备好了,等着你们回来吃饭,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着,只好出来找了。”
竺绍康:“尹氏姐妹俩先来看我了,我一说话就说多了,所以让你们找了。”
尹锐志对自己的恋人态度一变,没好声地:“你等等怕什么,再说我们也没有要你等,你自作多情。”把周亚卫说得很不好意思。
谢飞麟:“尹锐志,你不要在周亚卫面前总是炸药脾气,一点就被爆炸。以后你们在一起时间一长,爆炸就多,我和尹维峻没法给你们扑灭的。”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开心了一阵。
同盟会派联络员刘光汉找到竺绍康这小屋里,说:“总部有任务交给你,你马上就去。”刘光汉秃顶、锃亮的脑门下那张脸阴沉沉的,不多说话,但看得出他脑子里在想事。
刘光汉原名刘师培,江苏仪征人。与同盟会上海总部的负责人陈其美关系很好。早年,刘师培在章太炎、蔡元培影响下,参加光复会,故改名光汉,意在光复汉族。光复汉族是光复会宗旨里的一句话。刘师培把名改成刘光汉无非是想表明他参加光复会的忠心和决心。有一次,刘光汉在报上撰文辱骂了德国人,参加德国领事邀集了各国领事闹事,查封了报馆。德国领事就扬言要逮捕刘光汉。刘光汉因此避居到同样是革命党人的一个朋友家里。那时,浙西党人的交通机关——温台处会馆刚刚建立,各方过往同志都以会馆为接头处。刘光汉避居后,他的那个革命党朋友好多事情不仅不避他,反而还与他一块商量,使刘光汉对浙江革命党人内部的种种秘密了如指掌。过了两年,他应章太炎邀请,带了妻子何震及其妻表弟汪公权到了日本东京,担任《昆报》编辑,并加入了同盟会。没多久,夫妻俩另办刊物,宣扬无政府主义,与同盟会唱起了对台戏,不仅与孙中山、陶成章等发生摩擦,还常和住在同一公馆的章炳麟发生冲突,相互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尤其是他的妻子何震与多个男人勾勾搭搭,关系暧昧,并且还曾暗下毒药,妄图把指责、批评过她丑行的章太炎毒死。章太炎是把他们夫妇邀请到日本的恩人,她对自己的恩人也竟敢下此毒手。事情败露后,这对忘恩负义的夫妇俩就无法在日本东京立足了,被迫返回上海。回到上海后,他们一时成了穷光蛋,为了搞到钱,他们去投靠清廷的两江总督端方,充当了清廷的密探。第一个被他们出卖的是曾经给刘光汉避居过的那个革命党朋友。后来浙江金华的龙华会首领张恭也突然遭到清廷侦缉队的搜捕。这也是刘光汉向清廷告的密。张恭早年就立志反清,曾创设积答会、千人会,后任龙华会副主席。徐锡麟、秋瑾在杭州组织光复军,张恭曾任分统。那天是江浙赣皖闽五省秘密会党召开会议,决定成立革命协会,张恭是这次会议的召集人之一,他刚到天宝客栈住下,就被逮捕了。刘光复充当清廷走狗,出卖革命同志,罪行累累,劣迹斑斑。可后来,他通过拉关系,走后面,找到陈其美。陈其美不查查其历史档案,也不考察,就以同盟会上海总部负责人的名义,将刘光汉、何震夫妇俩都特招进来,当上了上海革命会党的联络员。
刘光汉给竺绍康下通知以后,自己就回到家里。他就只办了这么一点点事情,就算一天的活干完了,可以安安分分地在家休息了。他的家是一座小楼,非常有气派,从这居住的房子就可以看出,他们非常富有,完全是当时大上海上流社会那些人的生活。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像他一个很一般的小人物,在上海一伸手就可以抓出一大把的小人物,既不是有权有势的官员,也不是腰缠万贯的金融寡头或资本家,他怎么能住得起这么高级的房子呢,他哪来那么多钱。他就是靠给清廷当走狗得来的,从此过上了这种天堂般的好日子。
刘光汉脚一迈进门,他老婆何震像早已准备好,在盼等他马上回来的样子,冲上去就性急地问:“你说了没有,怎么样,这事说成了吗?”何震身上装饰得珠光宝气,表现得妖里妖气,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作风很坏,像个妓院里花枝招展的老鸨。
刘光汉对这个老婆看不顺眼地:“你这个叽叽喳喳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了。给你说过多次,你这样子,对我们的秘密工作是不利的,是有影响的。”
何震:“我改我改。那你说说那事情……”
刘光汉:“等我坐下来,喝口水再说。”
何震马上端过来一个茶杯:“早已给你泡好了,参汤。”
刘光汉:“什么生汤熟汤的,我不喝。给我冲一个生鸡蛋。”
何震:“呦呦呦,我忘了。昨天晚上就说好的,冲生鸡蛋。我这人,记性就是差了,往往做事的时候想着,事情做过就忘了。像这个冲生鸡蛋喝,还是我先说的。我一和你做事,就感觉到你需要喝个生鸡蛋汤补一补了,可事一做完,我怎么就忘了呢!”
刘光汉:“你这个女人,说话没完没了的。是不是母鸡还没有把鸡蛋下出来,这么长时间,让我等着。”
何震:“来了来了。我还不是为了你晚上做事能好一些,把鸡蛋汤冲得质量高一点吗!”
刘光汉喝着热气腾腾、飘着鸡蛋香的生鸡蛋汤,美滋滋的。
何震:“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件事情说得怎么样了?”
正在这时,床头的电话机响了,何震提起一接就放下了:“叫我们去搓麻将。”
竺绍康轻轻地推开陈其美办公室的门。陈其美的办公室分里外两间。竺绍康首先看到的是外间,外间很大,装饰很气派,能显示出其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可是没有人,陈其美坐的那把真皮大沙发也空着。竺绍康又很规矩地蹑手蹑脚地往里间走去。他以为陈其美在里间办公室,怕自己脚步太重发出响声会影响陈其美的工作,可走到里间门口一看,陈其美正和刘光汉、何震、杨侠卿四个人在搓麻将。按理说,竺绍康无论是工作的资历、年龄都比陈其美要长、要早,而且竺绍康曾任过大通学堂的分统,职位不比陈其美低。陈其美对把竺绍康叫来这事早已抛在脑后,对竺绍康很不礼貌,有一种看不起他的样子。陈其美,嘴上叼着雪茄烟,两只眼睛盯在麻将牌上,对竺绍康进来,看都没有好好看一眼,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把竺绍康当做王金发推销站送菜的人了。他一边搓麻将一边说:
“是王金发派你来的?”
竺绍康被他的问话搞得不知怎样回答,就只有含糊不清地应付:“是……不是……”
陈其美:“是第一次到上海吧,胆子这么小,话都说不清。”
竺绍康只有不说话,听他一个人说。
陈其美:“今天送什么菜来了,又是黄瓜,还是西红柿?听说你们嵊县乡下有很多竹园,那竹园里面养起来的鸡叫竹园鸡,那竹园鸡可是特别好吃,味道很鲜。你回去告诉王金发,叫他给我弄两只竹园鸡来。你记好了,这个竹园鸡一定要嫩一点的好吃,不要长大了的老鸡娘,那不好吃,不要。打个比方吧,这竹园鸡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刚刚开始发育。太小了,还没发育的,不好;太大了,发育成熟了,也不好,她的好味道就在那个不大不小之间,刚刚成熟,那真是味道好极了。不要忘了,回去跟王金发说清楚。”
坐在他边上的刘光汉手搓麻将牌说:“我觉得还是竹园鸡下的竹园鸡蛋好吃。”
陈其美:“竹园鸡蛋好吃,怎么吃?”
刘光汉:“生吃。用开水一冲,生吃。”
陈其美:“用开水冲,这怎么做,好吃吗?”
刘光汉:“何震很会做,到时候叫她给你冲。”
何震:“我不但冲起来很好吃,而且还体会到吃生鸡蛋比吃鸡效果好。”
只顾搓麻将牌,一直不说话的杨侠卿,听了何震这句话,扑哧一笑,说:“男人吃的鸡蛋,女人说体会到,你说的真是高级语言啊!”
何震:“男人吃了有没有效果,是要女人去体会的呀,我这话一点都不错的。”
陈其美:“那就告诉王金发,我竹园鸡和竹园鸡蛋都要。糊了糊了,我自摸!”
他们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谈笑中,在竹园鸡和竹园鸡蛋的谈笑中,在男人的事和女人的体会的谈笑中,一盘麻将糊了,又接着搓第二盘麻将:“北风、七索、碰、五筒……”
竺绍康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呆,他想走开,可又不能这样就走了,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是找陈其美的,找陈其美做什么,是来向他汇报情况的,可是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陈其美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怎么能走开呢?不行,不能走,我必须要向他汇报了情况之后才能走。
竺绍康冒着打扰他搓麻将而使他不高兴的危险,趁着陈其美抓牌的手不是很累了时,稍微有一点间隙,就抓紧说:“我不是王金发派来送菜的。”
陈其美:“那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叫竺绍康,是你叫我来的。”
“是竺绍康,竺绍康就是你,你就是竺绍康?”陈其美反反复复把竺绍康看着问,问着看。因为陈其美确实第一次见到竺绍康,之前只是听说过。可是仅仅凭听说过的这点点滴滴情况,与今天亲眼见到的站在自己眼前的竺绍康,怎么会大大的不一样呢?看他眼前的模样,病恹恹的,精神疲乏,身上的衣服也是打了补丁的农村老头子的服装,他这个样子,当年怎么组织万人的平洋党,怎么在绍兴大通学堂里任分统。最后,他把结论全部归结在光复会。心想,这光复会就是不行,这光复会的人员素质就是低,像他这样的人,我们同盟会里随便叫一个出来都比他强。
陈其美自己这么想了一阵之后,精力又顾到麻将牌上去了。面无表情地对竺绍康说:“那你把执行任务的情况说说吧?”
竺绍康:“我们刺杀盛宣怀没有成功。”
陈其美:“没有成功,怎么没有成功?”
竺绍康:“我接受任务后,探知盛宣怀住在愚园路,便带领我们决死党十余人,穿着便装出发。我们一到那里,就看到盛宣怀在护卫的严密保护下,撤离了……”
陈其美:“你看,你看,叫我说什么好呢?你们这个光复会、光复军,哪一件事情能成功。还搞什么皖浙起义,结果徐锡麟、秋瑾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像现在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搞这么一次刺杀,结果又被你搞砸了。你要知道,我们同盟会可不像你们当年光复会那样胡来,我们是上报过上级,经过孙中山先生批准的,这么一次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活动,就是你这么句简单的结果‘没有成功’,你叫我怎样向上级汇报。”
竺绍康:“我认为我们这次不成功的主要原因,是我们内部有问题,内部有人告密。”
“什么啊!”陈其美把一只麻将牌砸在桌上,大声地喊起来:“想不到,你自己无能,没有刺杀成功,却把原因推到我们这边来了。你干那个不行,干这个倒是挺内行的,反咬一口。我们同盟会的每一个人,特别是这总部机关的几个人,个个都是经过严格审查,人人政治上合格,不可能去向清政府告密的。你们说是不是?我告诉你们,都先把麻将牌停一停,听我说,如果说有人告密,那就是我们这些人了,你们自己坦白,谁去告密了,说啊,谁去告密了。”
“哈哈哈!”麻将桌上的几个人,同时发出一阵狂笑,以藐视竺绍康在胡说八道。“我们在一起搓麻将,你可以证明我,我可以证明他,你有本事,你就来排查好了。”“你这个人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这是在我们内部搞挑拨离间,啊,哈哈哈!”
竺绍康遭受到自己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被别人的嘲笑和羞辱。心里忿忿不平,对这些人,及这些人所说的话都很生气。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很虚弱,还不是为了完成同盟会交给的任务,才硬撑着的。可是又竟遭到这么严重的打击。要知道,刚才陈其美和麻将桌上的这些同行们,对竺绍康已经不是一般的说几句玩笑话了,而是很厉害的人生攻击,这怎么让人受得了呢。这对竺绍康来说,真是雪上加霜,因此,他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了,摇晃了几下,就要倒下去。他用手护住墙壁,让自己站着。由于太使劲,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竺绍康说:“我汇报的话,每句都是事实的。我们去了十多个人,已经冲到盛宣怀的住处了。如果没有人告密,他不可能刚刚在这个时候撤离的。还有,这任务没完成,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希望你们不要说到光复会、光复军身上去。特别是徐锡麟、秋瑾,已经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都应该向他们学习,继承他们的遗志!”竺绍康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你等一下。”陈其美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分了,换了一种口气说:“你身体不舒服,坐下来休息休息。”
竺绍康:“我不要紧。谢谢你的关心。”竺绍康继续朝门外走。
陈其美:“那你先站着,我还有几句话没说完。”
竺绍康停止脚步,站在那儿。
陈其美:“‘保路杀盛’是当前的首要任务。你虽然杀盛没有成功,但是保路不能停止。就全国来说,四川的保路运动搞得最好,比比他们我们已经落后了。你们要继续抓紧做这方面的工作,那保路传单继续发,那路事增刊继续出,可不能因为受到一点挫折而半途而废。我还要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们光复会的几个人当年被清兵通缉,躲进嵊县的深山冷岙里,是同盟会派人把你们找回来的,这等于是同盟会救了你们,你们应该听同盟会的话,替同盟会办事!”
竺绍康:“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绝不会停止……”他说着咳嗽起来。
陈其美:“有这个决心就好。以后又什么任务,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不要太累,要多休息。”
竺绍康从陈其美的办公室出来,低着头,在走廊上慢慢走着。那走廊很长,他走的时间也很长。走着走着,突然有个身影从他身边的相反方向擦肩而过。竺绍康回头使劲看,觉得这个身影很熟悉,从身影又想到这个人,自己曾经见过对这个人很熟悉,很了解。他使劲动脑子想,搜索自己的记忆,噢,终于想起来了,一定是他,就是他,这是自己的少年伙伴。竺绍康转过身,望着这个人朝自己刚刚出来的地方走去,这人也是去找陈其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