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歧大喊:“王金发你出来,王金发你快出来,我饶不了你!”
“长子个,你发酒疯了?大清早的就大喊大叫,不让人家睡觉了?”王金发披着衣服开门说。
张伯歧:“走,我们到绍康大哥那里去,叫他评评理。”
王金发:“评什么理?他身体不好,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不好吗?有什么话,进屋里来说。”他把张伯歧拉进屋里。
张伯歧气呼呼地站着。
王金发:“长子个是不是烧酒喝太多,酒劲还没过……”
张伯歧:“你少说那些没用的话。是不是你这联络站走漏了风声、泄了密,让载洵跑了?”
王金发:“什么!你说什么?载洵跑了,又没有成功?”
张伯歧:“肯定是有人给通风报信,载洵已经出来了,突然改道,不经过四马路了,我们还能成功吗?”
王金发:“这一次不成,二次又不成,是个问题……”
张伯歧:“这个问题还不是你造成的,你这个秘密联络站,秘密个屁,几次向清政府告密……”
王金发:“你把话说清楚。我这里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谁去告密了,你不能乱说的啊!”
张伯歧:“你这里出了叛徒!还不许我说。”
王金发:“谁是叛徒?”
张伯歧:“谁出卖了机密谁是叛徒。”
王金发:“谁是叛徒?”
张伯歧:“你不承认。我说不过你,走,我们到绍康那里评理去。”说着,张伯歧就凭着个子高大,有力气,一把将王金发的手拧到背后,押着王金发往门外走。
沈云卿从房里追出来:“你们是兄弟,不能打架呀!”
王金发:“你快去告诉谢飞麟老师,尹氏姐妹,张长子疯了!”
张伯歧把王金发押到竺绍康住的屋里。
王金发:“长子个,我今天是看在兄弟的份上没有还手,你把我的胳膊拧痛了,哎哟,真痛。”
竺绍康:“伯歧,你怎么能这样,有话好好说嘛!金发,这手问题不大吧,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张伯歧:“他不好好说,不讲道理。我只能这样对他。”
王金发:“你说我出卖了机密,是叛徒,我能接受吗?”
张伯歧:“不是你们有人去告密,那载洵怎么能跑掉呢?绍康大哥,我一直在四马路的茶楼上,载洵已经出来了,突然改道,你说,如果没有消息得到,他能改道吗?就跟你上次刺杀盛宣怀一样,盛宣怀没有消息得到,能突然撤离吗?这二次都是一样的问题,说明他这个秘密联络站,根本不保密,而是有人在向清政府出卖机密。我这样说,他王金发还不承认,真是岂有此理!”
竺绍康:“伯歧你别急,事情已经这样了,慢慢说。”
王金发:“哎哟!痛死我了!长子个你对自己人下手这么狠……”
尹氏姐妹、谢飞麟老师和沈云卿都来了。
尹氏姐妹一进屋就到张伯歧跟前。尹锐志把炸药包从张伯歧身上解下来。尹维峻关心地:“大哥,你没受伤吧?”
张伯歧:“小妹,我没有事!”
王金发:“你们姐妹俩怎么都去看长子个一个人,我都快痛死了,你们问也不问一声,哎哟!”
沈云卿走上去给王金发揉胳膊。
谢飞麟:“绍康,这二次的情况是一样的,我们真得引起重视了。”
王金发:“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不可能是从我这联络站里走漏风声的。”
沈云卿:“我可以证明,金发他的确做得很保密的,而且昨天他哪儿都没有去过,怎么会去告密呢?”
竺绍康:“金发,我相信你。这二次出卖机密,是不是你,但是你那个联络站所联络的同盟会的人,会不会出问题,这一点你想想,这二次的通知都刘光汉送来的。”
王金发恍然大悟地:“这,这……我饶不了他。”
谢飞麟:“绍康,不管事实如何,但凡是刘光汉送来的情报是再也不能用了。”
竺绍康:“金发忽然醒悟是好事。我早就在想,我们不能这样再干了。”
张伯歧:“绍康大哥,我们自己干吧!哪怕是倒退几年,我们再像当年平洋党、乌带党这样干也行,我们自己干!”
谢飞麟:“绍康,是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竺绍康:“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毕竟现在和过去情况不同了。我们不像过去那样自己干,我们要闯出一条新的路子,自己也可以干。”
王金发:“我不管你们怎么干,也要先把那叛徒解决了。我如果连个叛徒都弄不了,我还叫金发龙头。”
沈云卿:“你是应该想想过去了。我看你是把过去怎么干的都忘了,连枪都生锈了。”
王金发:“你怎么也来揭我的短,我……哎哟,真痛!”
沈云卿:“你手痛了,还打人,不给你揉了。”
竺绍康:“弟妹,你领金发去把手看看医生。谢飞麟老师、尹氏姐妹你们也各忙各的去吧!我和伯歧再商谈点事情。”
等人走了以后,竺绍康把张伯歧叫到跟前说:“我们必须把‘保路运动’这件事继续做下去,可是太缺少经费了,印保路传单,出路事增刊都需要钱的,我们过去欠的先不还,每天都要开支一大笔。”
张伯歧:“我知道这情况的,可是我回嵊县实在难以筹到啊!”
竺绍康:“我想来想去,只有去借,向同盟会的陈其美借。”
张伯歧:“这可能不行吧!你不是和他打个交道了吗?这种人简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如果要借,就叫王金发去,你可不能再去了。”
竺绍康:“我想派你去,你肯去吗?”
张伯歧:“绍康大哥派我去,又是为了公事,我赴汤蹈火都愿意,只是我对陈其美不熟,一次面都没见过。”
竺绍康:“我们不直接去接陈其美,而是通过一个人,曲线的去。”
张伯歧:“谁?”
竺绍康:“我那天偶然见到,他是我的少年伙伴。他也在日本读书,跟陈其美一定很熟。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通过他了。”
张伯歧:“他到底是谁?”
竺绍康:“蒋志清。”
蒋志清是蒋介石上学后的学名。蒋介石有好几个名字,他一生下来的乳名叫蒋瑞元,而蒋家家谱上的名字叫蒋周泰。
张伯歧:“蒋志清?你把详细情况跟我说说。如果通过他能借到钱,那我马上就去找他。”
竺绍康:“我们长话短说。我外婆家和蒋志清的外婆家是同一个村,叫葛溪。蒋志清的母亲王采玉是蒋志清父亲的第三个妻子。妇女只有有了儿子才能保住地位,才能分到家产。因此王采玉把儿子蒋志清当作是自己的心肝宝贝。怕在奉化溪口家万一有个闪失,满周岁后就把儿子放到娘家来养了。蒋志清就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开始读私塾也是在外婆家读的,我和蒋志清在同个私塾馆里读过四书五经。蒋志清受到她母亲及外公外婆、舅舅的溺爱,养成了骄横、顽皮的性格。我到外婆家去,每次都碰到他在外婆家,他一定要邀集一大群孩子做械斗的游戏,手持木棍、竹刀竹枪,到溪边的沙石滩上打得头破血流才散场。他还一定要当孩子们的头头,连我年龄比他大也要听他的。蒋志清还好游泳,不管溪水涨多大,溪流多湍急,他都要跑下去嬉游,使他外公外婆经常为他担惊受怕。在私塾馆读书时,还经常违犯塾规,有一次教师要打他的手心,但教师还没打着他,他便自动滚倒在地,边哭边闹:打伤了,要你赔!大伙就给他取了个‘瑞元无赖’的绰号。他的母亲王采玉特别严格要求他好好读书,认为儿子只有书读多了,才能继承家业,才能做官,有出息。我知道他长大以后先到保定的陆军军官学校读过书,后来又到日本的军官学校读过书。意想不到的是,那次给我偶然见到了,虽然只见到背面,但肯定是他。”
张伯歧:“那我这就去。”
竺绍康:“我给他母亲王采玉写了封信。信上把情况都说了。我了解这个女人,对娘家人的事会很热心的。你把这信带着,到奉化溪口去她家里。她看了信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伯歧揣好信,及竺绍康送给蒋志清的礼物,准备出发。
竺绍康再三叮嘱:“伯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借钱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想方设法借到钱!”说到这里,竺绍康已经难以坚持了,他慢慢地自己躺倒。
张伯歧:“绍康大哥,你一定要坚持住,无论如何等我回来!”
沈云卿端着药碗进来。
张伯歧:“嫂子,请你多费心,照顾好绍康大哥,一定要等我回来!”
沈云卿:“伯歧,你又要出远门,吃点东西再走。”
张伯歧:“没有时间,不吃了。”
沈云卿:“伯歧兄弟,你又是饿着肚子出远门。”
竺绍康:“弟妹,没有钱,以后不要去出药了。”
沈云卿:“大哥,这是我的私房钱,没关系的。我保证给你三天一服药,直到你的病吃好了为止。”
竺绍康:“你们家已经把田地、房产都卖了,这些钱都要用来支持革命的。这个天宝客栈,办得也很不容易……”
沈云卿:“大哥,你也一样把田地房产都卖了,现在我们是一家人,生活最苦也一起过,有这么多人,天大的困难总会克服的。”
张伯歧奉命来到奉化溪口蒋志清的老家——丰镐房。一进丰镐房头个看到的是蒋母王采玉。
蒋母王采玉是个吃素念佛的老太太,这会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念:“南无阿弥陀佛。”
张伯歧很有礼貌地称蒋母为姨娘,并把竺绍康的信给她。姨娘是母亲的姐妹,关系是很亲密的。张伯歧叫姨娘,是竺绍康教给他的,意思是蒋母和竺绍康的母亲是同个村的姐妹关系,竺绍康叫蒋母为姨娘,张伯歧是竺绍康的结拜兄弟,也就应当这么称呼了。
王采玉临时停止了口中的念佛,手在拆信,嘴上说:“绍康这个孩子我已经二十年没看见了,他现在已经到上海做事体了,真有出息。绍康这孩子,从小就蛮听话的,不像我那儿子瑞元,老让我生气。喏,我打过他的竹唬啸丝还挂着呢,他是吃我这竹唬啸丝长大的。”
张伯歧一看这老太太房间的墙上别的什么也没有,唯一的就是挂着这杈竹唬啸丝。竹唬啸丝是用竹枝做的一种工具,竹枝去掉竹叶,成为光秃秃的几根丝,像钢丝一样硬。一般是用来打牛的,牛在耕地时不听话,一打就老实了。有的父母为了严格管教孩子,也用竹唬啸丝打孩子的屁股或者小腿肚子。许多孩子受过打竹唬啸丝的痛苦,往往特别听话、老实。张伯歧从这竹唬啸丝看到蒋母王采玉的一片慈母之心。
王采玉把竺绍康的信看了后说:“我们瑞元正好回来了,在家,不用我陪你去上海了。”她就叫:“瑞元、元元,快出来接客人,你外婆家来客人了。”她又叫儿媳妇:“福妹,福妹,家里来客人了,烧点心。”
蒋志清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书法。听到母亲叫唤,便侧着身,从门口探出头,手上的毛笔也不放下。看一眼,没见到客人,就回过头,又去写字了。写了两笔,又从门口探出头,这会,一瞧,就看到了张伯歧。蒋志清朝张伯歧点点头:“进来吧,到我书房里来。”
王采玉已经恢复了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元元,元元,外婆家来的客人你要招待好,南无阿弥陀佛……”
蒋介石:“我晓得的,我晓得的。”应和着母亲。
张伯歧看到蒋志清正在写“剡溪蕴异秀,欲罢不能忘。”几个大字,他不懂书法,只觉得这几个字写得很好看,便站在一旁欣赏起书法来了。
蒋志清:“这几个字你认得吗?我讲给你听,这叫剡溪蕴异秀,欲罢不能忘。剡溪就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都是同吃一江剡溪水长大的。异秀就是讲剡溪的山色岚光,毓秀神奇,剡溪两岸峻山秀水,风光旖旎。不能给你讲的太多,讲多了你也听不懂。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张伯歧正在专心听他讲剡溪,只觉得蒋志清这个人书生气十足,年龄跟自己相仿,可是很有学问,讲出来的话文绉绉的,跟他的人一样文质彬彬。这读书人和自己就是不一样。因为脑子里这样在想,所以蒋志清第一次问他,他都没听见。
蒋志清第二次又问了:“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我娘的?”
张伯歧:“找你的,是竺绍康让我来找你的。这是竺绍康送给你的礼物。”
“竺绍康,就是那个牛大王。他还记得住我,这的确是令我高兴的好事情。”蒋志清说着,看起了竺绍康送来的两件礼物,一件是金庭华堂王羲之后裔的书法“博爱”两个字,很具书圣遗风。二件是传说中的王羲之用狐狸毛做成的狐笔。用这种笔书法的作品可以流芳百世,如果作画定能活灵活现。蒋志清如获珠宝,高兴得叫起来:“知我者,绍康兄也!”
张伯歧说:“这二件东西是绍康大哥的传家之宝,一直带在身边,从嵊县带到上海。现在特地派我送给你,可见你们俩真是有深厚的友情。”
蒋介石:“那当然,我和绍康的关系那还用说,那是亲如兄弟的手足之情。他现在在上海,怎么样?好吧?”
张伯歧:“他都信上写着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蒋志清看了信,若有所思地:“是这样,是为这事。我从日本回来,在上海隐隐约约听说过,嵊县强盗竺绍康、王金发这样的话,那就是在说你们的了。王金发这名字我在日本就听说了,但没见过人。你不知道,我这人是专门读书、做学问的人。别的东西,不去多过问。如果我想去结交的话,那孙中山、秋瑾,我都早已结交上了。”
张伯歧:“秋瑾女士已经牺牲了。”
蒋志清:“噢,看起来形势很严峻,这牛大王也遇到了这么大困难。”
张伯歧:“所以我才找上门来。绍康大哥讲了,现在只有你能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蒋志清:“这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其中的份量了。只不过陈其美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这水有多深,我能不能去淌这趟混水,我能不能淌过这趟混水。”
张伯歧:“你这样说,我听不明白。你直接说去不去,帮不帮不就完了,什么这淌水,那淌水的。绍康大哥可是躺在病床上,等着的。”
蒋志清表现出为难地:“我是陈其美介绍我加入同盟会的。可那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我在日本读书的学校里,有好几个浙江、江苏的同学。有一天陈其美到学校来找我们,说我们江浙人都是老乡,老乡要互相帮忙。他说着,拿出一叠表格,发给我们每人一张,叫我们按表格上框框里填写,我们填写完,他就把表收走了,并且说我们已经加入了同盟会,从此成为同盟会的会员。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过程,就算是陈其美介绍我们加入了同盟会。后来,我们几个同学得知,陈其美从中捞了一笔政治资本。说是,他在日本发展的会员人数最多,质量最高,都是一些青年学生,这是同盟会最需要的。陈其美从此有了功劳,孙中山就任命他为同盟会上海总部的负责人。你们嵊县农村里不是有这样一句俗话吗,‘运气来,不怕呆。’陈其美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他这人呆头呆脑的,书又读得不多,有什么本事?坐负责人这把交椅!是他运气好,就坐上了,你能把他怎么样。到头来,搞得我们反而要把他当作恩人来看待,有点事情还要去找他帮助解决,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这种人呢,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量,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大菩萨了,说话打起了官腔。前几天,我从日本回来,想去找他说说,我日本读完书以后,能到他的总部谋个职务,说白了,就是找份工作做做,有个吃饭的饭碗。因为,我读书学的大多是文秘方面的知识,我也挺喜欢文秘这行工作,心想,我年轻,又刚刚放下书本,到上海总部做做文秘工作,这是十拿九稳的事。可谁知,陈其美在我面前也打起了官腔,他哼哼哈哈半天,说了句要研究研究,呸!研究个屁,说是研究研究,无非是要我送香烟老酒。我当时气得要命,扭头就走。这不,今天在家里,正好在接待你了。你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张伯歧听着蒋志清的话,没有表示帮不帮借钱,而是发起了牢骚。他想绍康大哥再三叮嘱过的,这是唯一一次借钱的机会了,一定要把钱借到手。为此,他只有耐心地听蒋志清讲。
蒋志清对张伯歧说:“你我虽然是第一次相识,但却似一见如故。我在外面读书,难得有人来听我说说话,今天不妨把我的心里话都掏出来说给你听听。”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日记本:“我有个记日记的好习惯,我念两段给你听。”接着他就念起了日记:“我九岁丧父,一门孤寡,茕孑无依。其时清政不纲,吏胥势豪,寅缘为虐;吾家门祚既单,遂为觊觎之的,欺凌胁逼,靡日而宁,尝以田赋征收,强令供役。吾家产业被夺,先畴不保,甚至构陷公庭,迫辱备至;乡里既无正论,戚族亦多旁观,吾母子含愤茹痛,荼药之苦,不足以喻。”他念了一段日记,又把日记本合上了。
张伯歧看到蒋志清念了这段日记,在回忆过去,眼泪汪汪的。
蒋志清轻轻拭了一下泪继续说:“为了过这种孤儿寡母的苦难日子,我从小就学着干家务活,读书了还在课余时帮助我妈做些护理竹林和喂蚕的劳动。后来为了这个家,我妈给我娶了妻子,就是她毛福美,是我们本县岩头村的,她比我大五岁。虽然娶大媳妇,已成风俗,但我娶她完全是为了给我妈管理家务多一个帮手。”
这时毛福美端着一碗点心进来了:“点心烧好了,趁热吃吧。这是你们嵊县人最爱吃的鸡子榨面。”
蒋志清说毛福美:“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一碗点心,烧了这么老半天……”
毛福美:“因为家里鸡蛋没有了,是临时去买来的,所以耽误时间了,对不起。”
蒋志清:“那你为什么不准备好呢,我们家里怎么可以没有鸡蛋呢?你作为一个家庭妇女,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毛福美:“本来是有的,不是你一回来都烧给你吃了吗?”
蒋志清:“你还嘴硬,敢跟我顶嘴!”
毛福美:“我不敢,下次注意,一定改正。”
王采玉老太太在念佛时听到了,就喊:“元元,瑞元,你又在训你媳妇了吗,我跟你说,这是不允许的,你媳妇要给我生孙子的。”
毛福美退出了房间,张伯歧看她虽然长得一般,相貌平平,可却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媳妇,他怎么把她当丫头使唤了呢!
蒋志清继续他的话题,说:“我们过着孤儿寡母的生活,我妈有两件事做得很好,一是把我送到外婆家去;二是让我外出读书。我在我们奉化读书时,让我大开了眼界。戊戌变法后,全国要求改革的呼声日益高涨,清廷为维护其摇摇欲坠的反动统治,开始玩弄筹办新政的伎俩,实施新政之一就是宣布废除科举制度。当时各地已开始创办新式学校,我为了跟上时代的潮流,向我妈提出我要离家出走,去洋学堂里读书。后来,我的这个思想,只要一看到这地理环境,就特别强烈。你看我们溪口镇虽然是远离县城的偏远山区,但有一条河流——剡溪,从镇中流过,河道可航行木船,涨水期载重千斤的货船也能航行。从溪口往下航行八十多里,便可到达宁波港。宁波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即一八四二年的南京条约中,就被规定为开放口岸,是帝国主义最早强迫清政府开辟的五个通商口岸之一。从宁波乘木船去上海,也只一、两天的行程。而陆路交通又不发达,溪口西北部天台、新昌等地山区的农民要到沿海去,都要途经位于剡溪第九曲出口处的溪口镇,因此,溪口就成为奉化北乡的物资集散地。由于商业的发达,随之沿海大城市的新事物也就不断地传到溪口,从而影响我们这些青年去外面求学、见世面。”
张伯歧听着蒋志清的话,似乎已经进入了他的思路,开始对他有了一定真实的了解和认识。
蒋志清说:“我们孤儿寡母的,上学多么不容易。总有人要想欺侮我。我在这日记中写着,遂成为凌虐胁迫对象。可是我不怕,常常跟他们红面孔,由于我动不动就与别人翻脸吵架,他们就给我起了个‘红脸将军’的绰号。真正对我的思想影响最大的是在宁波箭金学堂读书的时候,我们学堂主讲人叫顾清廉。这个顾清廉同情革命,我第一次从他那里听到了孙中山的名字,并了解到中国革命党人在海外的活动情况。顾清廉还向我灌输了要想国家富强,必须壮大国家军事力量的思想,并把《孙子兵法》一书借给我读。还讲述了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由弱变强的历史,鼓励有志青年应出洋留学。从此,我立志学军事,并决心去日本留学。”
张伯歧问:“你马上就去日本了吗?”
蒋志清说:“没有,要去日本哪有这么简单。我跟你说,为了表示我出洋的决心,我剪下了自己的辫子,托人送到溪口家中。当时剪辫子的人,是被看作反清的违法行为,甚至有被扣上革命党帽子的危险。你看,我在日记这样写:我的辫子送回溪口后,‘全族以为大不敬,乡人骇然’我妈‘虽不忍孤儿远离膝下’,但看到我的决心已不可挽回,又寄希望我学成归国,出人头地,就帮我凑足费用,让我东渡日本留学。”停了一下,他又继续说:“我第一次踏上日本的土地,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一是日本人不随地吐痰,有痰吐在手帕或卫生纸上。二是日本的近代建筑和工业的发达,使我有一种紧迫感。我到了日本才知道,要在日本学陆军,必须由清政府的陆军部保送才行。无奈,我只好进入东京的清华学校,学了半年的日语就回国了。回国后,正遇上清政府陆军部在保定创办的‘通国陆军速成学堂’在各省招考学生,我带病去报名参加考试,结果被录取了。这‘通国陆军速成学堂’是清政府设立的第一所全国性的军官学校,是因为甲午战争败于日本后,想到要振兴军事,培养建立新式军队的骨干。清廷每年拨给保定军校十多万元经费,并从欧、美、日本等国聘请教官任教。我报考保定军校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想找机会去日本学军事。不过,我在保定军校学习期间,曾有过一次影响很大的爱国举动。”
张伯歧问:“什么爱国举动?你在学习期间就有爱国举动,说给我听听?”
蒋志清说:“一个日本军医官在给我们学生讲细菌课时,手拿一块泥块打比喻说:这块泥土就能寄生四亿细菌,就像四亿中国人寄生在里面一样。这像什么话,这个日本军医官当着中国学生的面,把四亿中国人民比做寄生的细菌,显然是有意污辱。我听到这话,气愤地跑上讲台,把泥块掰成八块,指着其中的一块泥土说:日本有五千万人,也象五千万细菌寄生在这块泥土里面。我这一突如其来的反击,使这位日本军医官瞠目结舌、面红耳赤。他看到我没有辫子,就咆哮着说:你、你、你是革命党!”
张伯歧问:“你这样和日本教官的关系搞僵了,会对你到日本读书有影响吗?”
蒋志清说:“影响是肯定有的。我第二次踏上日本的国土,进入东京的‘振武学校’,实现了我留学日本学习军事的理想。但那里生活条件很差,可以看出日本人对我们很不友好。比如说,我们利用星期天,邀上要好的同乡和同盟会员中的同学聚会,只能租一间只有十二张榻榻米,也就是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房间,只能用星期天一天。而吃的只能吃猪下水。日本人自己不习惯吃猪下水,我们就把一头猪的全部内脏买下来,只需八角钱,这样可以省钱。我们一帮学生将猪下水买来后,就在房间里自己动手做饭菜吃。虽然吃得差点,但是情绪很高涨。我们边吃边高谈阔论,或阅读革命书籍和报刊。除了阅读孙中山先生的文章外,我最喜爱读的是邹容所著的《革命军》、陈天华著的《警世钟》、《猛回头》等书籍。这些文章和书籍,强烈地激发了我们这些青年学生的革命意志,也促进了我爱国的民族主义思想的形成。”
张伯歧问:“这么说,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到过孙中山的面?”
蒋志清说:“没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不过,我这人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不象别人那样,随随便便就去见了,我必须做出响当当的事情来,让孙中山先生重视我,我才去见。这一天也快了,我也很快会见到孙中山先生的。你呢,你也没见到过吧?”
张伯歧说:“我更没有啊,我连日本都没有去过,哪能见到孙中山先生呢!我们一起的有人见过的,像秋瑾大姐,还有我们嵊县人王金发,他们也都是在日本见到孙中山先生的。”
蒋志清:“你说的秋瑾、王金发我都知道。不过你也不要着急,好好干,创造条件,到时候我带着你去见孙中山先生。”
张伯歧从他这句话里觉得滑稽可笑。心想,你自己都没见到过,还说带我去见。张伯歧心里对蒋志清产生了一点想法:这个人滔滔不绝地说自己,有点自吹自擂、自我吹嘘。就算你孤儿寡母的生活很不容易不假,就算你读书学习很刻苦不假,就算你从小就有反清爱国的思想不假,可张伯歧总觉得他不够实际,就如对待我这次来借钱,他到现在还没说,到底这个忙帮不帮,还说要带我去见孙中山,眼前的事都没办,说那遥远的东西有什么用呢?跟水中捞月、画饼充饥有什么两样。正当张伯歧对借钱这事感到没有希望的时候,有一样东西促使它出现了转机。
这就是蒋志清床上的围棋。蒋志清早上起床后,先坐在床头下了一回围棋,他把棋盘放在被子上,一个人一次拿粒白子,一次拿粒黑子,直到下床,被子也不铺,把围棋继续摆在被子上。
毛福美进来收拾床铺,问蒋志清:“这被子上的棋能否动一动,我要整理眠床了。”
蒋志清:“你多嘴,我这棋还要下的,能随便乱动的吗?你出去,这里不用你管。”
张伯歧看着毛福美又被训出去。说:“这围棋应该收掉的……”
蒋志清:“应该的事多哩,这也应该,那也应该,应该得过来吗?”
张伯歧把棋子拿起来看了看:“这围棋档次不低,很不错。”
蒋志清看见张伯歧手里拿着棋子,问:“看你样子,也喜欢围棋。会下吗?来我们杀两盘,我教教你……”
张伯歧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和他下了起来。
刚坐下来,只下了五颗子,蒋志清就喊起来:“你会下的,下得还很好!”
张伯歧:“我有点会下,我们村里的人老老少少都会下。”
蒋志清:“你是哪里学的,谁教你的?”
张伯歧:“晋朝的时候,我们那里有个诗僧,用一块很大的石头当棋盘,教我们村里人下围棋,以后就一代一代往下传……”
蒋志清:“那你做我的老师,教我下围棋。”他说着跪到张伯歧跟前:“我就这样作拜师仪式了,请老师收下我这个徒弟,或者说收下我这个学生。”
张伯歧:“教围棋就教围棋,我一定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你不必这样,快起来。”
蒋志清:“我心里的又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今天来,治好了我的心病。”
张伯歧:“下围棋的事有这么严重吗?”
蒋志清:“你不知道,我在日本留学,什么都可以学会,唯有这围棋没有人教我,我不会下,日本人就有意看不起我。”
张伯歧:“看起来,你们在日本留学的人都是这样,我们一起的王金发也是这样说的。”
蒋志清:“我喜欢围棋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它是一黑一白,充满哲理,这黑和白,就是阴和阳,就是天和地,就是上和下,就是大和小,道理深奥得很哩。我每日专心研读的是明朝的《王阳明全集》和曾国藩的《鲁文正公家书》。王阳明官为明代赣南巡抚,曾国藩是清末两江总督,两个人的著作都服膺‘程朱理学’,我是把他们当作圣哲来研读的,现在又有围棋作实践……”
张伯歧:“下围棋还可以指导作战打仗,谢飞麟老师对我们说,不聪明的人,一下围棋就会聪明起来,不会打仗的人,一下围棋就能打胜仗……”
蒋志清:“那是那是,老师你就快教教我吧。”
这时天下起雨来,张伯歧心里不安地看看门外,说:“绍康大哥因为没有钱,看不了病,尹氏姐妹为了挣钱,在拣垃圾,卖报纸,他们不知怎么样了?”
蒋志清:“你的意思我懂,不就是去找陈其美借钱吗,这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哪怕他是只铁公鸡,我也要拔下一根毛。快教我下棋,你在我家多住几天,反正天在下雨,回不去,这叫天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