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浙江越剧团《晴雯之死》中饰演王夫人的剧照。
1944年,我们得知桃源乡乡主庙为成立越剧小科班正在招生。当时我一个同伴叫吕素梅,长我两岁,约我同去报名。恰好此时,本村有一长工,是乡主庙所在地塘下胡岭口人,他愿意带我们两人去。我俩便瞒着父母亲,跟那位长工去报名了。到了乡主庙后,我们问负责招生的班主:“我俩可以学戏吗?”班主看我俩长得不错,答话也流利,便满口答应说:“可以,可以,你们来好了。”
能找到出路,去独立生活,减轻父母亲的负担,是我的迫切愿望,学戏是个好机会。我便回家同父母亲和兄长商量,父母亲有些犹豫不决。当时社会上称演员为“戏子”,叫做“吃开口米饭的”,也说成是“油炒米饭”。演过戏的姑娘不好嫁人,因为被人瞧不起。另外,报名学戏要交三个月培训费,每个月三斗米,还有一块五毛钱的菜金,这是一大负担,对困难家庭来说并非易事。幸好那个时候,哥哥做箍桶生意,家境开始有些好转。又幸亏大哥、二哥的支持,说服了父母亲,同意我去学戏。但那时我家仍然贫寒,我出门家里连棉被都拿不出,去了以后只得跟素梅合铺睡觉,两人同盖一条棉被。
乡主庙空荡荡的,三面都是神龛。我们学戏的几十个女孩子睡在厢楼的地板上。班主只请了一位老师,他为了省钱,给我们吃得很差,每餐一点烂腌菜,饭也供应不足,姐妹们常常处于半饥半饱中。女孩子中稍为大点的比较懂事,她出了点子,就联络大家罢饭。学大面角色的王秋花说:“现在我们大家是自己拿出米和菜金的,吃得这么差,那以后怎么办?我们集体不吃饭,难难班主。”通过相互沟通,第二天中午大家盛好饭捧着,秋花一个眼色,大家都把饭碗放在饭桌上,各自都走出饭厅。有的女孩子坐在庙堂大门口石槛上哭了。这时老师、班主急了。最后由老师出面向班主提出改善伙食的要求,并对同学们讲了好话,劝大家吃饭后再商量。经过一场风波,伙食才稍有改善。
学戏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每天天未亮就起床练功、吊嗓子,我们这些苦出生的孩子都比较刻苦、认真,老师教得也较严格。
我和素梅到乡主庙学戏不久,悲剧就发生了。有一天晚上,我感到她浑身发烫,热得我俩一夜未睡好。那时我们年龄小,不懂事,不知道发高烧的危险性,她也没说热得难受。第二天早晨,我照常去练功,没叫她起床,只是替她向老师请了假。天亮练功结束后,我回到宿舍,叫她起床,她没答应,我便推推她,她还是一动不动,我急了,赶忙去叫老师。老师过来一看,觉得不对,马上把她从地板上抬出来。本来应该立即去请医生治病,但那时根本不知道看医生,而是由老师去烧香求神,取来香灰给她吃。同时通知她的家人,她家来人用竹被笼抬她回家。回家后也不求医,只说是被狐狸精缠身,就这样她的病被延误了。第二天传来消息,她已经离开了人世。
我家里人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着急。父亲立即赶到乡主庙,叫我回家算了。在这种情况下,师傅、班主哪肯放我呢?我一走更要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当时我流着眼泪,左右为难,如果回家,那戏就学不成了,如果留下,连晚上睡觉的棉被都没有。小姐妹们都为我着急,也希望我不要走。我把晚上睡觉没棉被的事一说,站在我身边的乌榆湾村的潘金花立即对我说:“那你跟我睡好了。”最后,我征得父亲的同意,留下继续学戏。从此以后,我和金花合铺,过完了学徒期。
学戏体力消耗大,十五、六岁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特别大,总感觉吃不饱。我吃饭快,还勉强能吃饱。金花动作慢,等她一碗吃完,锅里已没饭了,常常半饥半饱。父亲知道后就教我:“吃大锅饭,第一碗饭你要盛得少、吃得快,吃完后赶紧盛第二碗,第二碗要盛得又实又满,分部分给金花。如果第一碗盛得多、吃得慢,要盛第二碗怕是盛不到了。”父亲还说:“金花的第一碗饭要盛满,这样你们两人都能吃饱。”父亲的办法真好,这样一来,我们两个人基本都能吃饱了。后来的日子里,我和金花像亲姐妹一样,共同学习,互相鼓励,生活上互相帮助。也从那时开始,父亲和金花的父亲瑞松阿叔,结交成为兄弟一样的好朋友,我家同金花家也像亲戚一样往来。不幸的是科班散伙后,金花跟随另外剧团去外地演出,不到半年,说是生急病治疗无效,年轻轻就夭折了。这一沉重打击,使瑞松阿叔阿婶非常难过。有一天,我去探望两位老人,他俩拉着我的手说:“金花不在了,我们两家要照常来往,把妹妹流花当作金花,同你照样要像姐妹一样保持联系。”从此以后,我若回家探亲,总要去乌榆湾探望两位老人,并同流花保持长期的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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