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台在石梯山下,临双溪。应该只是一块平坦的大石头,旁边长满各色各样的野花。相传是葛仙翁的垂钓处,台上有钓竿痕迹,一直以来,都很明晰的;崖间有多处石晕,应也是很迷人的。宋代时,皇觉寺的高僧,曾在右边石上,刻下五个大字:“葛仙翁指轮”。而这些古迹,我们现代人,只能望水兴叹罢了,挑选一些诗词,自己慢慢品味。
钓台花屿(明•王稌)
清溪屹钓台,苍藓生矶石。
把钓人已遥,山川遗旧迹。
幽屿春风时,花开尚如昔。
钓台花屿(明•沈旸识)
仙人来钓鱼,纶车豃岩石。
不经风雨侵,哪有莓苔积。
溪回抱孤屿,清浅舟难入。
花落涨红云,片片随流出。
美丽的“双溪”已在南山水库的水底,它也走不了虹。原来这两条溪江,从金潭(黄沙潭)村和厚仁坂村自北向南流来,蜿蜒如长虹,在宅前村附近的大溪口汇合。春夏水大,常常冲毁双溪桥,后来,我们长乐钱氏旺玢公和他父亲,独资修了石桥,还建了供行人歇脚的凉亭,是有名的风景点。有人曾说当年,李清照来过此地,她著名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也是写这里的,但我不苟同,因为她是逃难去金华,只是路过剡县,且投宿在始宁(三界),当时她随带的许多古字画,被店主所窃,对剡的影响很不好。况且她后来长住的金华,也有双溪,可以泛舟。但不管如何,我们长乐的双溪,双溪渡桥,群山环绕,水清树绿,很有一番情趣。明代有“双溪诗社”,很具影响,“双溪走虹”更是诗意盎然。
双溪走虹(明•梁所善)
溪流远岸来,宛若双虹走。
落日含瞑烟,光彩映林薮。
双溪走虹(明•黄份)
双溪来云际,螮蝀中流出。
会合雪滩西,直走溟海没。
(注:螮蝀,即虹。)
鹿门药畦,顾名思义,和药材有关了。鹿门,即今贵门。山上多种植灵药,一畦一畦的,又是一大风景。
鹿门药畦(明•兰溪 王濂)
年来试见鹿门踪,不见当时采药翁。
留得灵苗数般在,绀芽红甲自春风。
以此为题的诗很多,不一一录之。在贵门一带,还有更楼洞,朱熹的题字,至今犹在;还有鹿门书院,附近的白宅墅的石刻和苍老的访友桥,都很有历史的凝重感。古时,绍兴通金华地区的官路,经过此地。民国时,嵊义公路通车后,这古道才冷落、荒芜,但草丛间,依旧光滑的石阶,似乎仍在诉说着什么。
“沙墩牧笛”和“村市晓钟”是宁静的田园牧歌,都市人或忙于现代化的人,是很难感悟到的,而我们的先人,敏捷地发现其美,而且把诗也写很活泼,充满着生活的情趣。如:
沙墩牧笛(明•沈旸识)
沙篆叠成堆,湍泻洗不去。
草枯白露零,掩映丹枫树。
日夕下牛羊,叠瞳识归路。
短笛声伊幽,凉飚倏吹度。
沙墩牧笛(清 •钱春阳)
溪畔沙墩听若何,秋风吹度笛声多。
牧童漫说无腔调,木叶潇潇和短歌。
沙墩牧笛(清 •钱春坡)
别人骑马我骑牛,短笛声中几度秋。
信口歌成没字曲,无心吹出太平讴。
一湾细草斜阳路,满眼黄芦明月洲。
处处沙墩足高趣,读书也向树根头。
村市晓钟(清•钱鎔)
巡司钟罢曙光迟,远近声传晓市时。
独有幽人门未启,披衣起续梦中诗。
旧时,长乐常发大水,诗中的“沙墩”,便是历代疏浚河道时挖出的沙土形成的。在我儿时,沙墩还很多,“农业学大寨”时,搞园田化,基本被移平了。进入新时期,那片田园,只剩下一些老农在耕种,更难听到那甜美的牧歌了。
八处景点中,最让人注目的是“三岩飞瀑”,也就是现在的“天兴潭”。景虽在,但今非昔比了,因为上头修了丰潭水库,建了发电站,将这飞瀑的水,拦截去发电了。飞瀑只余小小的水流,细细地浇入潭中而已。尽管现在搞旅游业的,人工造景,不断地更名,一会叫“浙东大龙谷”,一会又叫“冰川火山谷”,实际已经吸引不了人。而古书中记载的“三悬潭瀑布”是那么奇险,那么蔚为壮观。“村南二十里许,峭壁数十仞,中飞一瀑,凡三级,始平下,各成潭,是为三悬潭也”。
三悬飞瀑(明•孙昭)
双崖夹流瀑,寒暑常喷射。
倒挽银河回,澒洞不可塞。
匉訇激怒雷,余沫溅云湿。
曲注成三潭,下有神龙蛰。
无风度飕飕,玩久毛发立。
(注:澒洞,漫无边际。匉訇,象声字,形容声音大。)
三悬飞瀑(清•钱月舟)
一溪一石云户,一洞一帘瀑布。
有时飞上银河,化作九天甘澍。
我读着这些前人咏景的诗篇,长久地沉浸在家乡的诗意里。我特别敬佩第一位发现这些美景并冠以如此妙名的人。他不是别人,是我上代祖宗,武肃王第十四代孙钱庄则敬。我是他老人家第二十二代孙(武肃王第三十五代孙),为此,感到格外的亲切和欣喜。
据明代袁铉《《长乐八咏》序》记载: “逮司训翁始摘其胜,为八题。其嗣人子道,承先志,求顾石楼,徐幼交二先生品题;厥孙好谟复请盛武唐为图。”。司训翁就是钱庄,字则敬,号简斋,因明初担任过本县的儒学训导,后称司训公或司训翁。
我查阅了他老人家的传记和诗存,诗留存下来的不多,但他的经历较为坎坷。他生逢元末明初的战乱,与《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的生卒,差不多时候。他早年,明智地拒绝了当时割据台州的方国珍的“万户”之授,也回避了倡义兵的本地巨室邢元瑞的咨谋机务,毅然选择了驻扎在金华的朱元璋,携家往投。等到明皇开国后回乡,被授司训一职,后因“裁减教职”罢官,虽经县令再三举荐,挽留他去其他部门任职,但他“力辞而归,日以耕稼为事”,只想“优游田里,以终余年”。虽然他是“弃暗投明”,人生道路选择正确,但命运多舛,因在战乱时,在方国珍档案里,留下了被“授与万户”的痕迹,在大清洗中,吃了官司,被“摘戍苏州”,等到沉冤洗白,回家途中,客死钱塘。他饱经沧桑,早已明了人生的真谛,对官宦荣辱看得很淡。所以他酷爱家乡,钟情于山水田园。在家乡时,他独具慧眼,逐一为美景冠名。我相信,他定然有许多写“长乐八景”的诗篇,只可惜的是,家谱和《钱氏诗存》都没有留存。现能见到的只有三首诗,是《游俯山堂》、《惠安教寺》和《游桃源观》,还是能反映出他当时的人生态度。如:《惠安教寺》
欲识招提境,相将策瘦藤。
风铃鸣廌玱,旙音暗禅灯
钟断莺声细,香销瑞霭凝。
浮生驹过隙,何必羡飞腾。
最后一句“浮生驹过隙,何必羡飞腾”,道出他的心声,他读书很多,悟性也高,对家乡的美景,独步诗情,所以为之一一画龙点睛。
他的子孙后代很旺,三个儿子,长子尚褧、次子尚直,后人曾建“大二房祠堂”纪念他们,祠堂坐落于长乐镇横街北端六村,至今尚在。第三子尚宾,后人单独建“花小祠堂”,上世纪七十年代被拆除,建造了长乐老医院的门诊楼。他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乡绅,文才闻名于时,结交的多是名流才子,精神世界颇为丰富。
袁铉在序中提及的子道,就是钱庄第三子钱尚宾。他当时邀请顾石楼和徐幼交两位名士,题咏长乐八景。到他儿子汝嘉(好谟公)时,又请盛武唐一一作画,可见当时的“八景”确是有名,遗憾的是那些画卷不知去了何处,要不然,我们也能饱一下眼福。
诗人徐幼交和画家盛武唐,我一时无法考证。然另一诗人顾石楼,是仙居人,名硕,曾作山西省石楼县的县令,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物。当时永乐帝朱棣夺取了侄儿的政权,顾硕便毅然弃官逃去,宁为富家牧牛而度日,每临“山椒水湄,辄泣微咏”。他与钱氏父子交往很深,在我们《剡西钱氏家谱》中留存下许多诗文,我很敬重他的人品和文才。
袁铉在《序》里开篇就说:“山川胜概,得人品题,岂偶然哉?必有其人胸次与风景吻合,若钱氏‘长乐八咏’者是也”,“景与人遇,名由诗彰”。说的是山水风光,需要人欣赏,而且也须与欣赏者的胸怀相吻合,才能出胜景;而美景也要靠诗赋彰显。我的上代祖先们,发现了我们长乐的美景,也创设了美丽的氛围,为当时,也为后来,直至今日,提供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滋养了一代代人的心灵。
现在,时人已足温饱,食有肉,出有车,但总觉得没有什么幸福感,满眼都是不快之景,其实,那是我们的“胸次”和眼界不够开阔,静下心来,睁开我们与生俱来的慧眼,融入于大自然中,身边的美景,就不会那样熟视无睹了。那时,什么叫“宁静致远”也能真正理解了。
不妨,我们一起去寻访诗意的山水田园。(本文作者:嵊州市长乐镇人,现任长乐镇开元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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