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黄佩章,又名晋虞,谷来镇二村人,今年92岁。大概是在1943年,我哥黄绍寅[1](又名晋唐),介绍我与同村的黄晋鹄到丽水西南干训班去学习。西南干训班是国民党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部办的,总司令是李默庵。西南干训班办在丽水碧湖区县头汽车修理厂内,离丽水城区六、七里。
当时在干训班学习的有几百人,办班的目的是培养、训练和提高军人或刚参军的人的战术素养。干训班分成多种班级,我和黄晋鹄参加了爆破班的学习,教官是英国人。当时的炸药威力也是很大的,一围大的香樟树,只要把炸药绑在树上,点燃它,就能轰然把那么大的树炸断。
爆破培训结束后,我被分到西南突击营的爆破队里,一共20个人。驻地在离丽水城大约七里的太平洋村。当时金华已被日军占领,但丽水仍被国军固守着,日军和国军就这样对峙着。我们爆破队的任务就是当日军出发攻击时,对其行进路线实施爆破,一般是到丽水附近的几个县去实施。金华的日军什么时候出发,走什么路线,潜伏在金华城郊农村的国军地下情报人员会发电报到总司令部。日军出发一般沿铁路开着车辆攻击前进。我们这个20人的爆破组一接到命令,就会立即出发去炸铁路和桥梁,这样日本人的车子就开不过来了。铁路炸后很快能修好,但桥梁一时半会儿要修好就没那么容易。
我参加了几次炸铁路和桥梁的任务,这种工作既辛苦又危险。当时,已是十一月份,我们还穿着短裤、绑腿、赤脚草鞋和单军衣,行囊里只有一条军毯,冷得不行时就用军毯裹身,伙食也十分差。我是一个在家里舒服惯了的人,因为吃不了这种苦就开了小差,当了逃兵。我逃到了丽水城。当时,我一无所有,身上仅有一块手表,不得已,只得把它变卖,才得了一些钱。逃到丽水城后,找了一个饭店,坐下来吃饭。此时,进来了一个在训练班学习时任中队长的长官,名叫戴春发,江山县人,当时五十多岁。他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说:“我是逃回来的。”
他说:“你怎么这么大胆,像你这样逃跑,能逃回家吗?被抓住,立即枪毙。”
此时戴春发已经调到八十八军副官室。副官室在武义办有一个谍报队,他任队长。他说:“跟我去谍报队吧。”
我没法,只有乖乖地跟他去了谍报队。到了谍报队后,他立即给我发了棉衣和棉裤,还给了我一个少尉的军衔。在谍报队我的工作还是比较舒服的,任务是带一个勤务兵,找伪保长要情报。武义城中驻着日军,我们国军的谍报人员散布在农村。当时日军任命的伪保长并不都是死心塌地给日本人卖命,有许多暗地里是倾向国军的。他们暗中会把情报收集起来,如日军的动情,什么时候出发啊,哪个方向啊等等,他们会派人把情报送给我,或者我自己上门去收集,然后交给谍报队,谍报队再发电报给八十八军指挥部。这项工作我大概做了一年。
有一次,黄晋鹄带了一些人到武义来搞爆破,我们在武义的乡下相遇了。他说:“你真舒服啊,还搞到了一个少尉呢,这么好的运气,靠谁到这里来的?”
我说:“爆破队里太辛苦,又危险,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后来在丽水城里碰到戴春发中队长,被他带到这里来了。”
他说:“我那边真苦啊,那我们也逃吧。”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逃出来,我一定陪你回家。”
一天深夜,他真的逃离了爆破队来到我处,约我一起逃回谷来。我当时觉得既然他真的来约我逃回家,我也不好意思违约,就和他一起逃回谷来。
我们逃回谷来没几天,我哥黄绍寅也回到了谷来。
我哥黄绍寅虽然在1946年绑架荣德生案中作为主犯被枪决了,但他在抗击日寇方面也是出过力的。因抗日,他几乎死在日本人手里。大概是1942年年底,我哥受军统的委派,只身从重庆乘列车携带四木箱快慢机手枪到上海,给当时潜伏在上海的军统地下组织。可能是叛徒告发,或者是日本间谍侦知此事,反正在我哥所乘的列车将要进上海站时,日本人预先得知了此事。
当日本兵包围上海火车站时,我哥所乘的列车先一步到站,他把武器给了接头的人,接头人带着武器先开车走了。我哥徒步走向火车站大门,将要走出车站时,日本兵刚好赶到火车站,命令站内所有旅客原地站立,等待检查,否则格杀勿论。所有往外走的旅客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我哥当然也不敢妄动。日本人对我哥的穿着和相貌特征知道得很清楚,没多久就认出了他,并把他带走了。
日本人要我哥说出接走这批武器的人的名字和地址。我哥说:他和取武器的人是用暗号接头的,不知道该人的其他情况。日本人不相信,就给我哥用刑。我哥被带到一个地面硬化的院子里,院子内站着八个身材魁梧的日本兵,这边四个,那边也是四个。这边的四个日本兵抓住我哥的两手两脚,像荡秋千那样先荡几下,然后“蓬”地掷到那边,那边的四个又抓住我哥的两手两脚依样画葫芦地抛到这边,他们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就这样不停地抛着。我哥被掷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但日本人没有得到口供。日本人觉得用这样的方法也无法撬开我哥的嘴巴,也许他确实不知接走武器的人的下落。最后,他们把我哥关进了一间屋子里。后来,日本人几乎把我哥给忘了。
过了一段日子,我哥的身体在关押中逐渐恢复,他就开始设法逃跑。当时的军统人员都训练过一些脱身的本领,关押我哥的屋子并不是建得十分坚固的牢房,而是一些临时关押犯人的用房,墙体不是实叠的砖墙。我哥用手敲击后壁墙后,觉得墙体是空心的砖墙。在一天后半夜,我哥在墙中挖出了一个洞,爬到了墙外。然而墙外是一条很宽的河浜,我哥水性比较好,游过河浜,最后逃回重庆。
到重庆后,他没有立即向军统报到。当时,军统曾派人到上海打探过我哥的消息,得到的消息是查无此人。国民党地方政府送通知到谷来我家,说黄绍寅已经牺牲,我家可去领一笔抚恤金。
我哥逃出后,就在重庆的大相国寺休养。我哥在休养期间,同在军统工作的崇仁镇应家岩的应伟南回嵊县,到谷来对我父母说:“绍寅已从日本人手中逃出,现在重庆大相国寺休养。上头以为他牺牲了,下发了一笔抚恤金,你们也不要客气,去领来好了。”
应伟男到谷来我家报信时,我家其实已经收到了地方政府领抚恤金的通知。当时我们商量要不要去领,一位亲戚说:“落得去领的。”
最后我家还是去领了,是一笔很可观的钱。后来军统也知道了我哥还活着,就正式把他接回。不过抚恤金没有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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