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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山大都平缓,险峻的不多,香榧林所在的山地同样如此。移步观景并不会过于疲劳,有趣的是,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说,榧树的年龄和秩序是在这片山地里从高到低气象俨然。
这或许是种灵性的植物,它们遵循于一种优胜劣汰的法则。
在我阅读它的过程中,对它的了解也逐渐加深,比如有一种木榧子,长得和香榧子近似,能够鱼目混珠,这也使得一些贪图蝇头小利者常常把木榧子掺杂于香榧子之中。
除了香榧子可供食用,香榧的树皮可提制工业用的栲胶,而香榧木材纹理直,硬度适中,为造船、建筑、枕木、家具及工艺雕刻等良材。
这样的一种植物,又好像并没有广泛的种植,是不是很难成活?但从繁衍的角度去看,它其实并不尊贵,甚至于有点随便,它的繁衍,最简单也是最自然的是种子繁殖,而出于人们欲望的勃发,对自然的改造一直都在进行,从优生优育的角度出发,取那些香榧树结子多的,那些果实饱满的,可以进行扦插繁殖。
如果是在春天要栽种,还能选近根新枝,弯曲至近地面,切伤部分外皮,用土堆埋节伤部分,浇水到第二年早春,先将连接老树一端节断,到这年的秋天移栽定植。
在我们一直以为榧树有着高高在上品质的同时,它繁衍时的平民化和随遇而安无疑让我们大跌眼镜。一个古老的物种之所以延续下来,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传奇,它肯定有着对环境和自然的多重适应。
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对诸如幼年时常常见到的螳螂、知了、天牛等小动物有着意外的亲切,但榧树的天敌正是这小小的天牛。天牛锯齿状的牙齿对于这历经了千万年后生生不息的种族而言,依然是一种深邃的伤害。
自然是这样的奇妙,常常会有奇特的平衡,即使是人类打破了一些常规,比如现在作为干果之王的香榧树的产生,它一定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但在短暂的失衡后,新的平衡又开始了。
此刻,有两只斑斓之蝶正好蹁跹而过,它们的翅羽所带起的阳光似乎有着秋日的凉意,但余温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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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尚浓,让我们回到这片百年香榧林中,它们像是凝固的火焰,燃烧在这秀丽的山川和丘陵上。不,并不是凝固的,只是在天空下有着别致的弹奏。这样的一片树林,它的宁谧和清澈对于习惯了城市喧嚣的我们来说,颇具心远地自偏的恍惚,像是爱丽丝,被眼前炫目的异境惊讶得久久无语。
“一棵树在雨中走动……就像果园里的一只黑鸟。”
诺贝尔获奖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句,对于这样的树林是合适的:一切气息相通,仿佛都是有生命的。像电影《阿凡达》里的精灵之树,是一种佑护,也是一次给予,是树林佑护着这片土地,还是这方水土佑护着这片树林?
这里的安静,仿佛让你的手伸出去,都会把这一个梦境惊醒。
古树林依傍着潺潺的溪水,溪水清澈,水中的树林和真实的树林互为镜像,偶尔有飞掠过的水鸟,像是一次致意。
而溪水边、树林畔,浣衣的女子和赶来拍婚纱照的情侣掀起的小小声响,也被这绿意洗得透明。这片山水,它存在着,凝视着天空,也仿佛天空的眼睛,凝视世事的变迁。
而它,始终在这,在四季的轮回里,它的春夏秋冬是四张动人的面孔,被游人所觊觎,被游人所感慨,自然所赋予它的特征一次次改变着方向。
此刻,如果有雨落下,有黄昏之雨在阳光的斑驳里突然插入。
一切都在流动,空气、季节、爱和命运,也包括一些微小的细节,一些属于我们人生的微茫:
比如说少年时,对于干果我有着贪婪的热爱,但香榧子的香味总让那时的我产生并不愉快的联想,我尤其厌烦的是它那层黑黑的衣的剥落,那需要细致用心,而我每每都剥不干净,那时的我想,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一种果实,它的魅力在哪里?
岁月更替,热爱依旧,对香榧子却钟情起来,这种变化不知不觉,但想起来的时候它已经成为一个现实:像这座山,像这块石头,像这条溪流……它们在我闭嘴咀嚼的时候,像是隐雷滚动,而香气犹如泪滴,弥漫在我的口腔里,有一刻,我几乎以为我知道了这树的秘密。
它秘密的灵魂就挺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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