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一生下来“嗯呃嗯呃”地爱哭叫,投缘文化的第一件事,做父母的便为你起个大名。有了姓名,你才能在这个世界里不至于寸步难行。
说到人起名,恐怕你不相信,哭哭叫叫也可作名字。这倒让我想起了学生时代,学校请了一位老贫农来给我们“忆苦思甜”,因为名字的缘故,他讲述了吃足旧社会的苦头:
解放前,反动派匪徒流窜到了他的村里,掳掠了老百姓一大堆财物后,又抓了一些年轻壮丁做民夫,胁迫民夫挑着抢来的东西跟着他们走。
来到一座大庙,匪徒们歇下脚,土匪头子盘问起民夫来,还做起笔录。凶恶的土匪头子第一个问老贫农:“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郑。名叫叽喳。”
“‘几’,怎么个‘几’?‘扎’,又是怎么个‘扎’?”
“我不认得字,哪里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何写?”
老贫农的回答让土匪头子皱起了眉头,笔头呆在纸上面,土里土气“叽喳”两个字他实在写不出来。
“还有别的名字?”土匪头子又问。
“别的没有,就这么一个。”
然后,土匪头子不耐烦地对老贫农身边的民夫说:“下一个,报上你的名字!”
“长官,我姓郑,名叫小额额。”这位民夫会说话。
“小额额?”土匪头子提高嗓门迟疑了许久,像恶狼一般的眼睛盯着他说,“怎么写?”
“长官,我们全家人没有一个跨进过学堂门槛,一字不识横划。打我会听人说话起,爹妈就叫我‘小额额’,别人也喊我‘小额额’。你问我怎么写,我也不知道!”
“他妈的,又一个瞎眼东西!”土匪头子用手指着小额额骂他。
轮到小额额身边的那位民夫回答了,土匪头子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也姓郑,名字叫嗯额。”
“什么啊?”土匪头子回过神来骂道,“嗯你娘的X!”
骂完,愤愤地把笔杆一丢,暴跳如雷地吼道:“你们这帮蠢东西,暗合起来竟敢刁难我写不出字!看我给你们好果子吃!”
他立即离开了座椅,像野兽一样扑到叽喳、小额额和嗯额面前,挥起魔掌狠狠地向他们揍去,打得三人鼻青脸肿,鲜血满脸流……
老贫农说:“其实,我们说的是大实话。解放前,有钱人家的孩子起名字很在乎算命排八字,我们这些人家里穷,生下来‘嗯额——,嗯额——’地爱哭,“叽叽喳喳”地爱叫,爹妈没有文化,哪里去想着为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顺水汆牛粪’学着叫,叫长了时间也就成了我们的名字。”
的确,记得当年村子里有的人名字起得真是稀奇古怪,什么“猫狗”呀,“大乌狗”呀,“喵喵”呀……感觉总是不顺耳,以为是人家给起的绰号,我问他们:“是你的大名吗?”
“那还有假?就这一个。”回答竟然是一模一样。
汉语文字似海洋,斗量不完,桶舀不尽。好文好字多得是,做爹妈的随挑随拣,也比那些猫呀、狗呀的名字要好听,简直让人摸不透!
有人告诉我,这般年纪的人都出生在解放前,国家贫穷落后,百姓没有文化,文盲成堆。农村几乎没有医疗卫生,孩子出生后死亡率极高。做爹妈担心孩子夭折养不活,认为猫呀、狗呀天生就容易养活,带着迷信的想法给孩子起个猫名狗字,期望保佑孩子能活下来。
这话,倒有一种新版本的《狸猫换太子》味道,与鲁迅小说《故乡》中的闰土父亲给儿子起名“闰土”,为他套上明晃晃的银项圈那用意并无两样了。
一天晚上,孩子问我:“老爸,为什么当初您不起个‘建国’或‘国庆’名字?那样与国为缘,符合您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
“起‘建国’或‘国庆’名字当然好,很有意义。”我说,“不过,现在的名字也不错么!”
“此话怎么讲?”孩子问。
我说:“你爷爷是个有文化的人,新中国成立后,看到祖国百废待兴,他急切希望国家强大起来。他说,要振兴国家,先要振兴祖国的文化教育,文化教育振兴了,祖国才能真正实现强大。”
“常言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孩子说。
“你奶奶原来在三界茶厂工作,面对农村文化缺少、文盲成堆的现象,爷爷对奶奶说,你有文化,应该去乡村从事文化教育。”我说,“于是,1950年8月奶奶跨出工厂大门,跨进了祠堂(学校)大门改行从教了。1957年10月1日我出生,爷爷给我起名‘兴文’,寄予我长大后对祖国文化教育事业能作贡献。”
“哦,原来如此。”孩子说,“咳,爸,您是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我说:“19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了神州大地,我有幸也像你奶奶一样,成了一位从事乡村文化教育工作的教师。从此,我和祖国的乡村文化教育事业再也不能分割,实现了当年父亲为我起名的夙愿。”
那年,我还是年轻小伙子一个,在秋阳高照的日子,挑着铺盖步行十多里路来到一所乡村完小教书。说它是完小,规模倒也不算小,还戴着附设初中帽子,400多位学生,近20个教师。
“当年,您教书那所学校条件应该不错吧?”孩子问。
“哪里哪里。校舍是解放前地主老宅和村里垒起的土坯房,坐落在大山脚下,楼下是教室,楼上是教师办公室和宿舍。所谓宿舍,仅仅是只用篷簟隔出的狭小空间。一年到头,免不了亲朋好友来找你谈点事,有时候洗个身,擦个背,为方便私密生活,大家拿旧报纸和浆糊将篷簟间的缝隙遮了起来。”
“呵——难怪过去乡村学校都在祠堂、庙宇里开办。”
“对呀!初为人师,生活过得非常清贫,一日三餐吃铝盒蒸饭,下饭菜大多日子是家常土菜——青菜萝卜霉干菜。整个学期吃住都在学校,只逢星期六下午,才回家里去提点米取些菜,星期日傍晚又返回学校参加工作会议。”
“这样的工作状态,可以说是全身心地投入了。”孩子说。
“工作却十分愉快,跟老教师们一样,白天忙于上课、改作、辅导;晚上聚在办公室里备课、教研,或参加时政学习。挂在屋檐下的铜钟‘当——当——当——’响彻了深沉的夜空,一天的工作才算宣告结束。踩着‘吱嘎吱嘎’作响的楼阁板回宿舍休息,心情显得特别地轻松。”
“原来老爸的职业生涯就在这座地主老宅、土坯房组合而成的校园里起步的。哎,从那天起您的名字‘兴文’二字实在是恰当不过了。”
乡村的夜晚总是静得那么透心,虫豕的叫声声声入耳。自己一生的职业时光尽管绝大部分不曾离开过祠堂庙宇、铝制饭盒,但是,那里充满的却是乡村孩子天真可爱的欢声笑语,教书育人的和谐氛围,凭着理想、信念和追求,我追随着祖国文化教育事业的普及与发展,默默奉献着我的青春年华……
我接上儿子的话题,说:“是呀,那是一个还不温饱更谈不上富裕的年代,浮躁离人是那么遥远,传道授业解惑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工作。既要有工作热情,又要对孩子有耐心,更要对孩子怀着一颗真诚热爱的心。”
改革开放极大地振兴了祖国乡村的文化教育事业,无论硬件设施,还是软件建设都有了质的飞跃:上世纪80年代我们这里扫除文盲,创建教育强乡镇;90年代薄弱学校撤并,学校实行寄宿制;新世纪、新时代学校建设教育现代化……亲历这几十年来祖国乡村文化教育事业的普及与发展,我由衷地感到欣慰。因此,自己也获得了国家颁发的“乡村学校从教30年《荣誉证书》”。
孩子说:“您的出生日期、名字与职业和祖国这么投缘,应该说前者是天作之美,后者是成人之美呀!”
“人的名字很寻常,但它也能见证国家贫富强弱。我很幸运,名从国兴——得感谢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我说。
那晚,我俩聊得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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