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料峭春寒化作剡溪畔的薄雾,嵊州的群山便悄然铺开一封青绿信笺。晨光初破时,采茶人踩着湿润的田埂踏入茶园,惊起一群饮露的雀儿。新抽的茶芽缀满水珠,像是被春风打碎的星辰,落在漫山遍野的碧色里——这便是陆羽笔下“剡茶声,唐韵长”的起点,也是千年后“越乡龙井”苏醒的序章。

四月的嵊州,茶香是流动的时光机。指尖掠过一芽一叶的嫩尖时,恍惚能触到盛唐的温度:陆鸿渐踏月而来,青衫沾着剡溪的寒气,布囊里装满新采的茶芽;诗僧皎然在松风竹炉前煮水,茶烟与偈语缠绕着升腾,化作《饮茶歌》中“三饮便得道”的顿悟。那些茶垄间深浅不一的绿,藏着多少缁素之交的传奇?茶农说,采茶时要屏住呼吸,怕惊散了叶脉里沉睡的古意。

真正的越乡龙井,需向山岚云雾讨要灵韵。晨雾未散时采下的青叶,裹着花岗岩风化的岩骨香;午后阳光漫过剡溪,晾青的竹匾便成了调色盘,叶片在光影中褪去青涩,沁出素心兰的幽芳。老茶师深谙“看青做青”的秘技:双手在铁锅里画太极,杀青时如推千钧,辉锅时似抚流云。当茶香撞破作坊的木格窗,整条街巷便浸在兰香里,连瓦当滴落的雨水都成了春茶的信使。

茶汤里的嵊州,是座活着的茶叶博物馆。那粗瓷碗盛着澄澈的春意,茶芽在沸水中舒展成雀舌,倒映着茶客眼中青翠的山影;最妙是暮色染红西山时,伊人坐在茶山下的廊棚中,看杯中茶芽沉浮如舞——头泡清冽似雪水烹煎,二泡泛起杏花微雨,三泡后岩韵在喉间回旋,竟与皎然诗中的“茶道全尔真”悄然共鸣。

当桃瓣落满青石板路,茶山已换上墨绿夏装。但四月的茶魂仍在檐角梁间游荡,茶农门楣悬着的新茶饼,学堂孩童深吟:“剡溪茶,越乡春,一瓯饮尽千年尘……”此刻方知,这座小城早将整个春天窖藏于茶中。待某日启封时,自有燕子衔着茶香来叩窗——见字如面,问君何时来赴这场穿越千年的茶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