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通往南京的大路上,有两匹马在疾驰奔跑。一匹是王金发骑的枣红马,一匹是雪白的毛,但经过刻意的修整,显得与众不同,这是杭州知府英霖的马,被王金发缴来,现在给张伯歧骑。因为马对张伯歧是生人,加上张伯歧骑马的水平没有王金发高,因此,王金发快马骑一阵子,就要有意放慢一些速度,以等候张伯歧上来。
王金发:“长子个,这马骑得惯吧?”
张伯歧:“还好,这大白马还是听话的,我今天如果没有这马,可真走不动了,看起来这腿伤有点严重。”
王金发:“说不定还会留下点后遗症,王孝贞给你用什么药了,她这药好吗?”
张伯歧:“药是好的,如果没有她的药和及时上药,恐怕我现在还起不来,来不了。没有关系,我就是这腿残疾了,也不怕。”
王金发:“都是因为浙江巡抚,杭州知府这帮家伙太顽固了。所以我抓住一个算一个,杀了杭州知府英霖真是觉得过瘾,好好出了一口气,太过瘾了。”
张伯歧:“你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点,这样又会给别人留话柄了,特别是我们的后人不知会怎么评价。”
王金发:“在这个时候,哪能管得了那么多,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像过去的朝代里用过的车裂、腰斩,都比我的这个厉害多了,我啊,因为没有时间,如果有时间,我真相把他剖腹挖心,千刀万剐。”
两个人骑着马,说着说着来到南京城下。
张伯歧:“陈其美派人来跟我通报过,说是上海、杭州相继光复,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形势喜人,形势逼人,必须要在这几天内光复南京。可是江苏巡抚张勋在南京城里负隅顽抗,情况比较复杂……”
王金发:“陈其美他坐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有什么用,他总得拿出点实货来吧。”
张伯歧:“有啊,他以同盟会的名义,组织了江浙沪联军攻宁,你我两人都是联军的人,负责攻打这一块,最重要的地段。”
王金发:“联军的总指挥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好吃的地方,别人先拿去吃了,留给我们一块硬骨头啃啃,这算什么啊!下次我还得找他……”
张伯歧:“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乱来,那次你留给陈其美的影响有多坏……”
王金发:“我不怕,我坏就给他坏到底,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我怕他,我就不是金发龙头!”
张伯歧:“怎么,你那犟脾气又上来了,不说那个了,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攻打的问题。”
尹维峻全副武装地跑到张伯歧面前:“伯歧哥,金发,你们都在这里啊!我们还到处找你们呢!”
张伯歧:“你找我们?我还一直找你呢!我早就布置你早点到南京来侦察情况,你来了吗?我到南京就找你,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你到哪儿去了,现在从什么地方来?”
尹维峻喘着气,急得一时说不出来。
张伯歧又说:“你不要再出上次那样的事。上次的事,你是私自外出,自作主张,我都还没有跟你算账,你不要现在又重犯上次的毛病。”
尹维峻受了很大委屈地哭了:“想不到你是这么看我的啊!你还没弄清什么情况,就说我跟上次一样犯了错,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哪像我心目中的伯歧哥了。呜呜呜。”
张伯歧:“好,不要哭了。你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总不是又是汪公权吧?”
尹维峻尖声地大叫起来:“汪公权死了,你不要再提起他好不好!”
张伯歧也大声起来:“那你干什么去了,说呀!”
尹维峻:“是朱瑞派人来把我叫回上海去了……”
王金发一听到是被朱瑞叫去的,便大步走过来:“朱瑞叫你去,你就去了?你啊,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汪公权叫你上床就上床,朱瑞叫你去,你就去……”
尹维峻又尖叫起来:“王金发你这是污辱我。你们,先是他,又是你,这样来对待我,你们像大男人吗?你们看我这么不顺眼,就把我杀了得了,来吧!来吧!呜呜呜。”
见到尹维峻又说又哭的样子,张伯歧:“不要总是哭,哭能说明什么问题。把眼泪擦了,来,朱瑞跟你说什么了?”
尹维峻把眼泪擦了擦,声音轻了一些,语气慢了一些地:“那我说出来,你们不要骂我。”
王金发:“你不说我都知道,朱瑞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张伯歧:“你快说嘛,朱瑞怎么说,叫你干什么?”
尹维峻:“他要我一切听他的指挥……”
张伯歧:“还有呢?”
尹维峻:“他把我们女子敢死队的名称都改了……”
王金发:“什么,他把女子敢死队的名称都改了,反了,反了,这还了得,这个王八蛋,把女子敢死队都变成他的了。”
张伯歧:“女子敢死队的名称改了,那叫什么?”
尹维峻:“叫……荡……”
张伯歧:“你快点好不好,要打仗了,没有时间了知道吗?”
尹维峻:“叫荡宁队。”
王金发:“荡宁队……”
张伯歧:“金发,别这样,让她继续讲,还有什么?”
尹维峻:“我在他面前立了军令状,要在光复南京的战斗中争取第一功。”
王金发:“尹维峻,你要不要脸,给他立第一功!”
尹维峻:“王金发你不讲道理,光会骂人。你知道朱瑞现在是什么人吗?”
王金发:“朱瑞是什么人?这个王八蛋烧成灰也是个叛徒。”
尹维峻:“朱瑞现在是我们浙军的统领。”
王金发一听跳了起来:“什么!朱瑞是浙军的统领!这简直是要气死我了,我的肺都快气炸了。”
张伯歧:“我知道你一听到肯定会暴跳如雷的,接受不了。说实在的,我一听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接受不了。”
王金发:“怎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当上这个统领的。”
张伯歧:“这是一夜之间的事,谁都预想不到。我们光复杭州的战斗一结束,朱瑞就从家里回来了,他直接跑到上海跟陈其美说,他是浙江起义军的军长,直接指挥光复杭州的战斗,说我和尹锐志这两个敢死队长都是在他的指挥下,才打胜仗的,说如果没有他的起义军,我们光复军根本不是清军的对手,说我们嵊县招来的这么多兵只能当炮灰……”
王金发:“天底下竟会有这种颠倒黑白的事,那陈其美听了怎么样?”
尹维峻:“陈其美当然相信朱瑞的谎言。”
张伯歧:“开始假装有点不相信,要证实一下,陈其美到蒋志清那里去证实,蒋志清为了自己得到好处,就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朱瑞说的情况属实,如果没有朱瑞率领的起义军,王金发就没有大炮攻打军械局,如果没有朱瑞亲自指挥,王金发有了大炮,也不知往哪儿打,只能是乱放炮。这样,陈其美完全相信朱瑞了,要给朱瑞发光复杭州的立功纪念章,并且马上任命朱瑞为浙军统领,亲率大军来光复南京。”
尹维峻:“其实他根本不敢来,推托杭州光复以后事情多,工作忙,离不开,就把任务交给我们了”
王金发:“难道这世道真是这么不公,老天菩萨也不睁开眼睛看看,一个叛徒就这样成为英雄了吗,朱瑞这个王八蛋就这样偷天换日,一个欺世大盗就这样变成浙军统领了吗!”
张伯歧:“朱瑞的叛徒历史从此就这样销声匿迹了,陈其美就这样的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这有什么办法呢?还有这个蒋志清,风吹墙头草似的变来变去,发展下去,这个人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比陈其美、朱瑞还要坏,你看他现在刚出道就这样,一旦以后他手中有了权,那还不知坏到什么程度呢!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干好自己该干的事情就够了,这也叫有心报国,无力回天!”
尹维峻:“我来的时候专门去找过谢飞麟老师,老师也这么说,说陈其美、朱瑞,本来就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还有这个蒋志清,我也看不惯,这个人总是阴阳怪气的。”
王金发:“朱瑞就是靠他那几个臭钱,有了钱真是路路通啊!朱瑞处处得逞,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张伯歧:“金发,还是现实一点吧,陈其美和朱瑞搞金钱交易这是一定的,话又说回来,他们之间什么交易没有搞?金钱交易,权钱交易,人情交易,肉体交易……样样在搞。”
尹维峻:“王金发,朱瑞表面上对你是很关心的,叫你放心,你娘他会安排照顾好的。给,这是他给你的信。”
王金发:“朱瑞他给我写信了。”便将信拆开看了起来。这封信写得很简单,只几句话,可有意思的是朱瑞竟然称王金发为好兄弟,信上说,金发老弟,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你遭遇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你在光复的战场上英勇奋斗,我理所当然要照顾好我们的母亲,虽然她现在由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身患重病,但是我要尽我最大的孝心,守候在她老人家的身边。
王金发看着信,手已经颤抖起来,嘴上轻轻念着:“我妈病了,还是重病,我妈怎么会知道云卿母女俩惨遭不幸,我知道我妈经不起这么大的打击,所以我没有告诉她呀,那她怎么会知道呢?”
张伯歧:“金发,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又是朱瑞的一个恶计,在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的,实际上是为了不让你参加光复南京的战斗。因为他把你母亲病重的话一告诉你,他不叫你回去,你自己也会马上回去的。”
王金发仍在自言自语:“我妈对云卿最亲了,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因为这是她按照自己心中的喜欢去挑选来的儿媳妇。而云卿也的确有我妈想象中那么好,现在这么好的儿媳妇没有了,她能想得开吗?还有我女儿王反反,我妈对这个孙女,真的如掌上明珠,现在还没等这颗明珠发光,就消失了,我妈她能接受得了吗?”
尹维峻:“不用问,肯定是朱瑞故意告诉你妈的,他有意把你气成病。”
王金发:“我就是不回去,我不能让朱瑞的阴谋得逞,我不回去,就在南京,看你能怎么样。”
张伯歧:“你又说气话了,你母亲病成这样了,能不回去看她吗,你不为别人,也得为你母亲考虑啊!这个时候,跟朱瑞赌气没有用,我看还是将计就计,回去吧!”
尹维峻:“王金发,要回去的,回去好好安慰安慰你母亲。这里有伯歧和我呢,你放心地回去吧!”
王金发心里仍然十分气愤地:“这个王八蛋,打仗的时候人都跑了,到头来反而成为英雄,我们嵊县人这血都白流了……”
尹维峻:“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地摆在那儿了!伯歧哥,你提到过的那个蒋志清,就是叫你师傅的,光会骂娘希匹的那个奉化人……”
张伯歧:“他就是蒋志清,他怎么了,又什么新鲜事?”
尹维峻:“他现在是团长了,陈其美任命的,同盟会上海总部的五团团长。”
张伯歧:“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陈其美手下总共才四个团,哪儿来的五团?”
尹维峻:“谢飞麟老师说,这叫吃空饷。陈其美这样做,一方面是满足了蒋志清的虚荣心,给他当一个没有兵没有枪的空团长。二方面是满足了陈其美的个人私囊,他可以向上级汇报,我有五个团了,上面就会拨给他五个团的经费,这多得到的一个团费用,就是空饷,陈其美就可以独吃了。”
王金发:“你们都别说了,我越听越生气,再听下去,非气死在这里不可,这帮乌龟王八蛋,干的都是人做的事吗?都是见不得阳光的,见不得人面的鬼事。伯歧,长子个,你太老实了,你把光复杭州得到的这么多钱都上缴给他们,结果怎么样,都给他独吞了,我见到孙中山一定要好好向他汇报。”
张伯歧:“怕的是,陈其美他不会让我们见到孙中山先生。金发,别管这么多了,越是这样的情况,你越不要在这里了,你就回去照顾你母亲。”
王金发同意张伯歧的话,准备回上海去看望母亲。站起身,准备要走,又停住了说:“这南京城三面环山,一面靠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这精锐的部队又都没有了,怎么攻?我真有些不放心。”
张伯歧:“这个情况我也看到了。光复南京和光复上海、杭州都不一样。在光复上海、杭州的时候我们都成功策反了清军,这些人起义之后,成了我们的重要力量,现在光复南京连这个都没有啊!”张伯歧站着说话的时候,觉得腿疼,站不稳,身子摇晃了一下。
尹维峻:“我来的时候,谢飞麟老师跟我秘密说过,叫我告诉你们俩,他说光复南京,要从攻打中华门下手,要攻打中华门必须先拿下雨花台。”
张伯歧看着南京城防图:“好啊,谢飞麟老师真是个好军师,又出了个胜战计,很有针对性。”
王金发似不放心地:“尹维峻,攻打雨花台,最好有大炮,可是你没有大炮,怎么攻?”
尹维峻:“没有大炮,我用炸药包炸。浙江抚台衙门的两扇乌龟台门就是我用炸药包炸开的,这个我已经有经验了。而且炸药我已经带来了,都是我姐带着人刚刚制造出来的,药力很强!你就放心地去照顾你母亲吧!”
王金发一走,尹维峻就上去搀扶张伯歧:“伯歧哥,你的腿很疼吗?看你头上都疼得冒出豆大的汗珠了。”她又给张伯歧头上擦去汗珠。这个动作是那么轻柔、温馨。
张伯歧:“我的腿上还有弹片没有取出来,我可能要成残废了,以后走路都要一跛一拐的了。这事,你不要跟别人说,我连王金发都没告诉他实情。”
尹维峻:“我知道,一定替你保密。你以后成了残废,走不动路,我来照顾你,我们做兄妹,我也要照顾你一辈子。”
张伯歧:“为什么?”
尹维峻:“为了完成秋瑾大姐给我的任务。我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梦中听见秋瑾大姐在责备我,你伯歧哥的腿受伤了,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照顾他。我一听,就哭了。”
张伯歧:“你就会哭。”
尹维峻很神秘地告诉张伯歧:“我姐已经有了。”
张伯歧不解:“你姐有了?有什么?”
尹维峻:“就是我姐的肚子里有孩子了。”
张伯歧:“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姐和周亚卫这么多年了,总要有孩子的嘛。”
尹维峻:“你们有了吗?就是我嫂子肚子里有孩子了吗?”
张伯歧:“这我哪晓得,你得去问你嫂子。你来的时候看见她了吗?”
尹维峻:“看见了,嫂子正在和我姐一起在制造炸药呢!”
张伯歧:“说说你自己,裘绍对你好吗?”
尹维峻:“裘绍对我是很好的,只是还没有怀上孩子。”
张伯歧:“这不要急,慢慢来,过几年也不迟”
尹维峻:“我也这样想,我先把光复南京的仗打好。”
张伯歧:“对,先打仗。你就按照谢飞麟老师说的这个做就好了,他是个孔明似的军师,其军事谋略没人可与他比,按他说的,准能打胜仗。这一点,我已经有亲身体会了。”
尹维峻:“那你还得帮帮我,伯歧哥,你能看着我自己去冲吗?你得帮我呀!”
张伯歧:“你这荡宁队有多少人?”
尹维峻:“一百多人,都是女的。”
张伯歧:“我再给你找一百多个女子敢死队员,你带着三百人的荡宁队就像样子了。我再组织五百来个敢死队员配合你。我自己的腿行动不方便,我派黄爱世,张金标他们带队,这些人都是我们一个村的少年伙伴,不会拆台,不会背后使绊,也不会听朱瑞乱指挥的,你尽管放心地攻打,不要有后顾之忧。”
雨花台是一个小山岗,岗上守着清廷的一支精兵。尹维峻在夜幕的掩护下,带着荡宁队员,准备偷袭。
“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划破夜空。“打!”尹维峻挺胸大喊一声,数百个身影似出弦的箭冲入雨花台,向守军投入一枚枚炸弹,在天摇地动般的爆炸声中,守卫的清军从梦中惊醒,以为千军万马从四面合拢,一个个抱头逃窜。尹维峻率领“荡宁队”一鼓作气夺下雨花台。
“乘胜前进,攻下中华门。”尹维峻把短枪朝上一句,身先士率,带领荡宁队,扑向中华门。
守城清军的新式火枪,子弹像雨点一样朝革命军当面射来,几个荡宁队员中弹倒下了,后面的队员依然抬着长长的攻城梯子前进。几十把梯子快速地跟踪这尹维峻向中华门行进。
在机枪的支援和掩护下,长长的梯子终于靠上了用条石砌成的城墙垛口,尹维峻立即命令弹药兵把盛满炸弹的木箱启开,送到城墙下面,乘着弥漫的烟雾,尹维峻抓起两枚炸弹便登上木梯,快速地往城头上攀登,众队员纷纷响应,轻捷地攀梯而上。
爬上城墙垛口的尹维峻迅速掷出两枚炸弹,炸翻了几个清兵,又一枪,击中了城头的清廷黄龙旗。
“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尹维峻高声喊叫,鼓舞士气,越过垛口,她手持短枪,弹无虚发。
荡宁队员们在尹维峻的感召下,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一个个犹如出山的猛虎,越过墙垛,四下分清,以一当十,身影矫健,用炸弹,用短枪,用砍刀,将守卫在中华门的清兵纷纷击退。
城门被徐徐启开,光复军似潮水般涌进了中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