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儿子回到家时一脸喜色。他高兴地告诉我,年夜饭已在国际大酒店订好了,他打了好几家酒店的电话,都说已订满。“国际”刚好有一家退订了,才让我们补上。我闻听之下,感慨万千。不由得想起几十年前的过年往事。 当时,我们农村人一年到头难得有点荤腥。只有过年时,再困难的人家也得买点肉,让一家老小解解馋。那时买东西都得凭票,买肉当然得凭肉票。我们农村平常是不发肉票的,只有过年时,才每人发半斤。为了让家里人多吃块肉,许多人选择买既便宜又只需三分之一肉票的猪头。过年猪头便成了紧俏货,往往得排长队甚至排通宵才能买到。记得那年腊月二十六的傍晚,邻居有福婆婆来邀约奶奶一起去城里排队买猪头。我那年9岁,吵着要和奶奶同去。奶奶拗不过我,也就同意了。
晚饭后,我们挎个篮子,顶着数九寒风去城里,我以为这么早一定能排在头几位,来到县城南大街买肉的地方一看,早已有许多人在了。卖肉柜台前地上大大小小的篮子更是排成了一条龙。原来有些是城里人预先替乡下的亲戚放的。我们连忙把竹篮放在队尾,一会儿我们的后面又有了几人。我们的前面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后面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我们把前后的人认住,相互认可后,学着别人的样子,躲到不远处背风的墙角里。为了取暖,有福婆婆和奶奶,我和小姐姐背靠背坐在地上。奶奶和有福婆婆轻声地说着各自的心事。小姐姐和我一见如故,很快和我无话不说了。她又机灵又热情,说她一到就把前面的篮子都数过了,她是第34号,我们是第35、36号,她说我们发到号子不成问题。她还告诉我,她在上五年级。她很喜欢上学读书,可她爸爸说,最多让她读到小学毕业,就要在家里干活了。她还给了我一大捧番薯胖,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番薯胖。
夜渐深,风更紧。买猪头的队伍越来越长。
后半夜,下弦月如一片鹅毛,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人们东一群,西一簇,再也无人讲话,只有风吹落叶的飒飒声,偶尔有流浪狗到肉桌下东闻西嗅,一无所获后悻悻地走了。远处的路灯,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圈淡黄色的光。但谁也不敢懈怠,眼睛盯着自家的竹篮,憧憬着买个大一点的猪头,一家子过个油罗罗的快乐年……
清晨刺骨的冷风让我打了个寒噤,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和小姐姐的身上盖着奶奶的大围裙。天已大亮,大家打着呵欠,振作精神,回到队伍中。这时队伍已排到转弯的地方,看不见队尾了。大概因为逼近年关,今天的人特别多,后面的人害怕没有,已开始争先恐后冲突起来。一直到7点光景,卖肉柜旁的一扇小门打开,出来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开始发票。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严阵以待,我们都提心吊胆,生怕出事。果然刚发了几张,后面有人一下子冲到前面,围住了发票的人,伸手就夺。队伍立刻乱了。有福婆婆和奶奶连忙护住我,退到墙角。那个发票的人好不容易脱身躲进柜台里面,任凭外面的人敲破排门、骂爹骂娘,再也没有开门。
人们垂头丧气,怨天尤人,迟迟不肯散去。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被踩扁的篮子。小姐姐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两老一小,又冷又饿又困,步履蹒跚,准备回家。在一条小街的转弯处,碰到了那个发票的小伙子,原来是有福婆婆娘家的远房侄子,在食品公司学杀猪。他见我们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把早晨因队伍冲散没有发完的票子给有福婆婆和奶奶各一张。嘱咐我们到临近中午,人们都散尽后,去他们店里购买。就这样,受了一夜又半天的罪,亏得有福婆婆的侄子,总算买到了过年的猪头。想到家里过年有肉吃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快乐。
令人欣慰的是,如今的我们,早就过上了天天都像过年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