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了,日光渐长,草木渐深,而他们终于也熬过了那云月之劫。

他会吹笛,但更喜欢拉二胡,弓在弦上摩挲,便发出抒怀的声音。她歌声很美,但更倾向于吉他,玉指拨弄间,铮铮然有金铁之音。这两种声响,本是不相为谋的,正如他们二人,一个如云漂泊,一个似月孤悬,原不该相逢的,然而偏生相逢了。

眉目间的互对,手指的触碰,唇齿的交缠,气息的共振,如同二胡与吉他的弦,在某个不可名状的瞬间,竟奏出了和谐的调子。这调子不为外人道,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其中蕴含了几多悲欢,几多离合。

他们也曾去庙里求过签。第一次,签文说什么“云遮皓月”,第二次,又是什么“镜花水月”。他看了便冷笑,将签纸撕破。她则默默将碎片拾起,拼好,夹在日记本里。后来他不再信这些了。因为他觉得,他那样的虔诚祈求,然而佛祖何曾保佑过?倒不如信自己手指中的痕茧,那是琴弦磨出来的,比任何神谕都真实。

情深是劫,誓言成空。分开的那些日子,那把二胡搁在书桌上,松香干裂成细碎的粉末,弓毛却始终没换——那是她从前一根根替他理顺的。偶尔深夜无眠,手指虚按琴弦,却不忍拉响,怕某个音符太像她的叹息。

那些日子,她的吉他锁在琴盒里,却关不住回忆。指尖无意识摩挲琴颈,触到一道浅浅的划痕——是他某次调弦时不小心留下的。下雨的夜晚,窗外的水滴敲在空调外机上,像谁在轻轻拨着泛音,一声一声,让她想起从前合奏时,他总称赞她的弦韵很美。

就在这个立夏,晚风掀开窗帘,两把乐器终于又在一起合奏了。一曲《搀扶》,先由笛子独奏引子展开,小调主歌后再以八度爆发,继而转入大调密集节奏,间奏加入切分音,最终以渐弱长音收尾。那悬而未决的旋律,像一种迟来的和解,又像一句终于说出口的——“云月相依,劫去缘来”。

夜空下,坐在阳台上。他忽然像小孩子那样幼稚地对她说:“我们立个誓吧。”“什么誓?”“不要那些虚的,从今往后,我拉二胡,你弹吉他,谁先走调,谁就输了。”

她笑了:“这算什么誓约?”“比三生石上的实在。”他随即说道:“尾生抱柱而死,执着之爱固然可贵,但太悲哀了,我们不如抱着琴弦而生,直到永远。”

夜空很静,二胡与吉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分不出彼此。立夏的晚风,带着松香与琴弦的私语,将他们的誓言,酿成风的诗行。

云月相依,琴弦记下了誓言,乐声未绝,此生亦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