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将涸的夏夜,纸页轻颤,那些未完成的思绪,忽然簌簌低语,像将凝未凝的墨,在月光里重新洇开,如同梧桐叶底漏下的光斑,明明灭灭,让我想起儿时那老院子里的那棵梧桐。

眉间纹是年轮刻下的诗,心底事是未寄出的信。琴弦断时,如同找不到收件人,就像那一池枯萎的荷塘,再也映不出盛夏的倒影。

离别前行是场漫长的跋涉,时而如炙烤沙地,时而强撑笑颜。几次梦见在档案馆遇见她的诗集,泛黄书页间夹着一张《飘雪》的曲谱,忽然明白:有些离别,不过是把彼此写进不同的乐谱,待我创写出新的音符之时,再与久别的六弦余震,应和成久违的旧调。

昨夜重读那一本书,泛黄纸页上依稀可见红色批注的痕迹,如胭脂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原来最深的思念,是让所有相遇都值得后世传唱,如同修复师对待古琴时,要用更珍贵的丝弦来续接断纹。

欲将院子恢复儿时的格局,再在院西的位置筑一座“桐雨亭”,重植一棵那记忆中的梧桐,再次回忆那梧桐叶脉下的旧事。风起时,万叶喧哗如远方的琴音,又似故人的絮语。叶子翩然坠落,轻触亭檐的瞬间,琴音渐歇,唯余叶响。

深秋时,叶色渐染金砂,风过处簌簌如碎金坠地。偶有霜晨,满树琼枝映着亭角白霜,恍若宣纸上未干的淡墨。

最美是下雨时,雨落梧桐最是动人,银丝斜织,叶面承珠,万千雨线坠入桐叶,叮咚成韵,胜过世间所有乐章。雨霁后,叶尖水珠折射七彩光晕,恰似未写完的诗行。亭中静坐,看古风《诗经》,听古曲《半山听雨》。

墨迹将干时忽然懂得:真正的告别是让往事成为故纸堆里褪色的乐谱,不重启,不续写,直到某天风翻过某一页,抖落出未寄出信笺间那句——纵然声已寂,总有发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