剡藤纸似玉,似雪肤,似珊瑚,光于月。东晋时候,剡藤纸进入了兴盛时期,列为官方的文书专用纸;唐朝时候,皇帝用剡藤纸作诏书,文士们更以用剡藤纸为荣;到明代,剡藤纸消失,“今莫有传其术者”。 剡藤何日纸再贵?行走九曲剡溪,我们的追寻突然有了淡淡的忧伤。
一
千年以前,九曲剡溪,从流飘荡,任意西东,夹岸高山,皆生寒树。寒树与寒树之间,缠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萝。这些藤萝就是制作剡藤纸的上好原料。三国时期,剡藤纸应运而生,距公元105年蔡伦发明造纸术只有100年左右。
蔡伦造纸,用的是麻、布、棉絮、树皮等原料,经打浆、搅混、沉淀一系列工艺制作而成,纸张是能写字了,然而终觉其粗糙。100年后,剡县的人们充分利用本地丰富的藤本植物资源,拓展了造纸的植物纤维种类,创新了压光和染色技术,提高了纸张的品质,并逐渐为文人雅士争相采用。
剡藤纸以质地精良著称,诗人们用“似玉”、“似雪肤”、“似珊瑚”、“如玻璃”、“光于月”等来形容它莹润光泽、富有弹性、滑腻不凝笔等特点。东晋时期,剡藤纸进入了兴盛时期,列为官方的文书专用纸。
王羲之在兰亭聚会后两年(永和十一年),携带家眷来到金庭,爱慕剡县山水是其中一大原因,另外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剡藤纸吧。
王羲之练字,水是墨池的水,纸当然是光滑莹洁的剡藤纸。他在金庭练字养鹅之余,自己也业余研究造纸术。他动手制作的是紫色纸,后来,还把自己制作的九万枚侧厘纸作为礼品送给了自己的朋友兼上司谢公。
山水诗开山鼻祖谢灵运,当年写下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章,剡藤纸也一定功不可没。试想,他诗情喷薄时,身边如果没有细白的剡藤纸伺候着,岂不是滔滔诗情无落处?
到了南唐,喜欢填词作诗的李后主李煜亲自监制澄心堂纸(剡藤纸一种),澄心堂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落光润,冠于一时”,这是宣纸中的精品。
后来,欧阳修曾经用这种纸起草《新唐书》和《新五代史》,并送了若干张给大诗人梅尧臣;梅尧臣收到这种“滑如春冰密如茧”的名纸,竟高兴得“把玩惊喜心徘徊”。
二
唐代是剡藤纸的鼎盛时期。唐代皇帝用剡藤纸作诏书,并明确规定:“凡赐予、征召、宣索、处分曰诏,用白藤纸;太清宫道观荐告、词文,用青藤纸;敕旨、论事、敕牒,用黄藤纸。”当时一直将剡藤纸作为官方用纸,多用于抄写公文,并将公牍称为“剡牍”,将荐举人才的公函,亦名“荐剡”。
唐代还用剡藤纸贮存茶叶,达到贮香防潮的目的。
茶圣陆羽是在一个月色撩人的夜晚来到剡溪的。他来到剡溪,一是因慕“剡溪茗”,二是因为与高僧皎然,还有李季兰之间的友情。当然陆羽的首要任务是考察越州茶,闲暇之余,则是与皎然、李季兰论诗品茗。
在对越州的考察中,陆羽对越州的两项特产特别感兴趣,他认定这两物是其他物件根本无法替代的。那就是写在《茶经》中“四之器”的“纸囊”和“碗”。碗是泡茶的器皿。
陆羽说,碗,越州上,鼎州、婺州次。越瓷类冰,越瓷青而茶色绿。碧绿的新茶泡于青釉的瓷杯里,是谓平添三分秀色。
陆羽又说,纸囊,以剡藤纸白厚者夹缝之,以贮所灸茶,使不泄其香也。剡藤纸就是盛产于剡地的纸,其质地柔纫而缜密,制成袋囊,不透风不泄香。那时候 ,各地产纸很多,但陆羽认为,做茶叶纸囊,当推剡藤纸。
唐《非烟传》曰:临淮武公业,位河南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北邻子赵象窥见慕之。象取薛涛诗以剡溪玉叶纸书之,达意于非烟。烟复以金凤纸题诗酬之。
说的是这样一则爱情故事:步非烟,临淮武公业之妾,因媒妁之言嫁于武公业。武公业时任河南府(洛阳)功曹参军。公务繁忙,常常无暇及家。邻家的儿子赵象因见非烟容貌纤丽,故以薛涛的诗文相赠,非烟也回赠诗文,如此一来二去,日久生情,两人生死相许。一年后,武公业得知非烟两人私情。武质问非烟,非烟为维护赵象,宁死不肯说出实情。后来,非烟被武缚与柱上鞭打,非烟说: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最后被武公业打死。
这是一个凄惨的爱情悲剧。而最初让非烟心动的是赵象所书的诗文,为两人传递情愫的也是彼此的诗文往来。而所有的诗文,他们都书写于剡藤纸上。剡藤纸,成就了一段悲情的生死契阔。
剡藤纸
三
宋时,剡藤纸还被制成被子。宋淳熙九年(1182),朱熹来嵊赈灾访友,对这里出产的剡藤被十分钟爱,并曾作为礼品赠送给家居越州的诗翁陆游。
陆游一方面受用朱熹的友情,一方面感叹剡藤被的柔软温暖。于是陆游作诗云:纸被围身度雪天,白于狐腋软于棉。说的是剡藤纸制成的被子,大雪天可以用来御寒。其色洁白,胜于狐腋;其质绵软,则胜于棉布。
剡藤纸还可以制成蚊帐。用剡藤纸制作纸帐精巧纤丽,洁白如雪。五代诗人李观象在《纸帐诗》中写到,“清悬四面剡溪霜,高卧梅花月半床。”
到明代初,剡藤纸却因为采伐过度,悄然退出历史舞台。可是,即便历史上已不复再有剡藤纸,它却仍然成为了历代文人的一个心结。
话说清代扬州八怪中的金农,他在写字之余,常常和也在扬州的郑板桥一起喝酒品茶,谈诗论画。
郑板桥看了金农写的字以后说道:“乱发团成字,深山凿出诗。不须论骨髓,谁得学其皮。”
“会稽内史负俗姿,书坛荒疏笑驰骋。耻向书家作奴婢,华山片石是吾师。” 这是金农关于书法的见识和追求。
金农把自己创作的书体称为“漆书”。因为他的书法破圆为方,又把笔尖剪掉,写起来好像涂漆的刷子在刷字。这是因为他写字时喜欢用浓重如漆的墨,更因为金农追求寓奇巧于平实的意趣。
金农亦绘画,“尺幅见之马乎,马乎?举体无千金之装。皮相者何能估价也,掷笔一笑。”这是金农《冬心画马记》中抒发的人生感慨。
然而,金农写字和绘画时,已没有剡藤纸,所以他作诗慨叹:无佛又无僧,空堂一盏灯。杯贪京口酒,书杀剡中藤。
四
剡藤纸的别名太多了,剡藤、剡纸、剡石垂、剡笺、敲冰纸、罗笺、玉叶、玉版、苔笺……也许是喜爱它的人太多了,人们也留给它太多的诗篇:“金花玉骨,剡藤麻面”,“轻如鱼网滑如脂,时写新诗肯寄来”,“苍鼠奋须饮松腴,剡藤玉版开雪肌”等等。
剡藤纸中,尤以敲冰纸为首。“敲冰落手盈卷轴,顿使几岸生清芬”。《新安志》曰:纸,敲冰时为之益佳。说是西白山那边,水深不清,山上又多藤萝,是制作剡藤纸的上品。而水则以结冰的冬水为最佳。
然而,澄心堂纸也得,敲冰纸也罢,终于因剡地人们的大肆采伐而销声匿迹。唐舒元舆在剡藤纸鼎盛时期就作《吊剡溪古藤文》,说纸工嗜利,晓夜斩藤以鬻之,虽举天下为剡溪,犹不足以给,况一溪者耶?又说,藤有生涯,而错为文者无涯,无涯之损物,不直于剡藤而已!
文者与纸工,是一把霍霍挥向剡藤的双刃剑,最终逼迫剡藤纸走向了衰亡。
五
1987年冬,浙江省造纸研究所为恢复剡藤纸的生产,派技术人员到我市南山地区采集藤本,掺入桑皮,试制成“剡藤纸”,经专家鉴定,比市面出售的富阳宣纸好,但逊于泾县宣纸。
1990年计产出剡藤纸6000张,得到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师生的好评。
然而,就像一场烟花谢幕后的苍凉,剡藤纸只留下了一个远去的模糊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