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义前的王金发

　　三

　　王金发18岁那年，参加乌带党。因为孔武有力，又精射击，成为首领之一。乌带党出没无常，劫富济贫，类似于“绿林好汉”，因此，民间有“金发龙头”之说。王金发参加乌带党多少带有点“好玩”的味道，猜想他主要是冲着“济贫”和“劫富”两个词汇而去。

　　让我们把时间直接拨到1907年。此前，王金发首先和嵊县的进步人士团结在一起，与谢飞麟、竺绍康等创办大同学社（网罗嵊县进步人士的大本营）；其次，结识光复会重要人物徐锡麟，在徐锡麟的引导下，东渡日本，学成后入大通学堂任军事教练，参加光复会，成为一个彻底的革命者。1907年是王金发生命中大事记的一年。

　　1907年5月，秋瑾在绍兴的和畅堂故居召集浙东会党骨干密谋创组“光复军”，推举在皖的徐锡麟为“首领”，秋瑾自任“协领”，下辖八个军，王金发被任命为分统，其头衔相当于一个军长。

　　光复军原定在7月6日这一天，在浙江、安徽两省同时起义。不料浙江的武义和金华等地泄密，党人遇难，牵涉到大通学堂，起义的日子不得不推迟到7月19日。到了7月6日这一天，徐锡麟在安庆刺巡抚恩铭起义失败，以身殉难，又一次牵涉到大通学堂。一时间，白色恐怖笼罩，各种传闻谣言，扰得人心惶惶。7月12日，王金发按照事先的约定，从嵊县来到绍兴，秋瑾知事已不可为，对他说“风声不好”，让他速离绍兴，而王金发则要秋瑾先走，两人僵持不下，直到第二天大通学堂墙外清兵的喊声响起，在秋瑾的厉声催促下，王才逾墙而逃。秋瑾当时的想法是自己乃一介女流，清兵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便抓住了也无妨。7月13日下午，秋瑾不幸被捕，7月15日凌晨于绍兴古轩亭口英勇就义。

　　秋瑾被捕后，王金发当然想过要去营救她，劫狱或者劫法场，单枪匹马。但是形势急剧下降，根本不由他打算。两位革命师长一前一后弃他而去，他自己又遭清廷四处通缉。精神的无助和现实的残酷，让“龙头”一下子没了方向。好在他曾有过乌带党的那段经历，又兼嵊县四面是山，末路时，循入深山当强盗总还是可以。

　　关于他做强盗的故事，民间流传很广：有一妇赵氏，夫死不愿改嫁，村中恶少捆女于舟中，事为金发所闻，即偕从者数人截之于途，痛鞭恶少，送妇归家。某日，金发与从者数人，路遇一饥饿垂死之农民，即将身上仅有之六百文钱倾囊与之，他自己与从者即因此挨饿终日……王金发做强盗，从不扰民，实在没办法，就向乡绅借，结果有一次，他竟然借到自己亲戚头上。后来这些借金，王金发做都督时一并还清。

　　可是，作“强盗”的日子终究难过。好在远在日本的孙中山发回来电，作出了寻找浙东受难同志的指示。1908年春，同盟会的另一位领导人陈其美，多次派人密访嵊县，寻找王金发。

　　四

　　1908年，王金发随陈其美去上海，同年夏回到董郎岗变卖家产，所得款项买下上海天保客栈，作为革命联络站。尔后手刃劣绅胡道南，剪除内奸汪公权，惩戒叛徒刘师培，营救战友张伯岐，追回被变节分子侵吞的革命经费……他出入虎穴，神出鬼没，仿佛整个上海滩都由得他纵横驰骋。因此，被人们称作“中国的罗宾汉”。

　　1911年11月3日上海举义，王金发率敢死队“一行三十人奔杀制造局”，为光复上海打头阵。11月5日，蒋介石、王金发、张伯歧等又率领敢死队100余人抵达杭州，参加浙江起义。关于杭州光复，当年11月9日的《民立报》，以“浙江敢死队之壮观”为题，作了生动的报道：

　　浙江革命军之编制，皆以敢死队为先锋……第四队由王金发为队长，攻击军装局。其实为天然之形胜，守易而难攻……凡察杭垣阵地者，无不以此为最险、最难之区，乃敢死队竟自起点以至军装局头门，直前冲锋，势如霹雳。

　　杭州光复后，革命党人推举“于光复无寸功”的汤寿潜为光复之后的第一任浙江都督。王金发对此十分愤怒，梗着脖子嚷：“予等拼性命，炸军库，而汤某坐火车来，为现成都督，奈何坐视不管？”这位嵊县强盗搞不懂革命兄弟用血换来的成果，缘何拱手让了人家。不过他机头灵，也乘机捞了一个绍兴都督的官衔。

　　从1911年11月到次年7月份，王金发到绍兴当都督，前后不过八个月。刚上任时，是很有一番雄心的，他是“绿林大学”出身，办起事来也颇有绿林味。上任伊始，他就学古代清官那一套：开仓放赈，豁免一年的钱粮，减除苛捐杂税，饬令富商粜平价米，平抑市场粮价。他还出资金让鲁迅办报，办学堂。

　　当然，于王金发来说，督绍最扬眉吐气的莫过于轰轰烈烈地祭奠恩师徐锡麟和秋瑾，厚恤革命先烈家属，惩治与秋案有关人士。

　　秋瑾一案，据说系叛徒章介眉告密，而彼时的章介眉，早已嗅出形势不对，摇身一变成为“咸与维新”者，和王金发站在革命的统一战线上。王金发当然晓得章介眉的小九九，便以“有要事商量”为由，将章介眉诱至府衙门猝然逮捕，在逮捕章的同时，还派兵出其不意地封锁了章宅，然后调齐章告密的案卷，准备举行公开会审。在那段日子里，章介眉被戴上纸糊的高帽，游街示众，并跪在秋瑾烈士就义处的古轩亭口。他的头顶套上一只火油箱做的桶，边上放着棍子和小石块，供路人经过时敲打和投掷……

　　王金发做都督亦如做强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章介眉是后来因为黄兴、陈其美出面求情，王金发才放了他。然而做官毕竟不同于打仗，更不同于快意恩仇的绿林生涯。于王金发来说，武略固然有，文韬终究欠缺些，所以到后来督绍竟被劣绅攻击成“祸绍”。

　　五

　　后来王金发死于章介眉和朱瑞之手。我见过王金发就义前的照片，昂头挺胸，神情从容，被绑在刑具上，嘴角却还带着笑纹，仿佛他并不是去赴死，只是去走一趟远门而已。王金发这样的莽男儿，从来是不怕死的，他从18岁入乌带党开始就把脑袋系在裤带上。然而他应该死于光复时的枪林弹雨，历史却让他死在小人手里。

　　王金发死时年仅33岁。

　　孙中山生前曾称王金发为“东南一英杰”，黄兴称他为“东南名士，英雄豪杰”。闻王金发牺牲，孙中山沉痛地说：“天地不仁，歼我良士”；蔡元培为王金发写了传，称他“磊落妩媚”。王金发战友将他葬在西子湖畔，蔡元培还为墓题了词：生死付常，湖山无恙，智勇俱困，天地不仁……只可惜王金发再也听不见这些悼词了。不过，依王金发的脾性，即便听到了，又当如何？金戈铁马的岁月，他看重的不过是侠义情仇，铁血丹心，至于身前身后的贬褒，又与他何干？

　　听说不久以后，王金发故居就要与温泉湖开发成旅游一条路。故居修旧如旧，倒也不失会为辛亥革命志士留下一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