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泥坎下新屋台门
五福台门一角
精美的石雕
早已不见的那道坎,却给历史留下了一道坎,也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一道坎——为何叫做白泥坎,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古村,外表硬挺而内部渐渐凋零的老台门里,曾经有过怎样的人间烟火?
寻访白泥坎
同样位于剡之东南的黄泽镇白泥坎村,与华堂村相去不远。所以那天还没回过神来,车子已把我们带到了此地。最初我们以为走错了,因为眼前是个崭新的村子——气派的小洋房,五彩的琉璃瓦,整个村子给人整洁、新亮的感觉。
这其中也包括掩藏其中的古老台门,没去过你很难想象,这里老台门的外表也是那么的严整,挺括如新。前来做向导的村干部也不多言语,径直带我们走向村的中心(偏朝南的村口)——一座里外都新的古老建筑——川公祠。事后才了解到,新是因为此祠2007年刚经维修。川公祠,也叫魏家祠堂。后面我们会写到,白泥坎村魏是大姓,其次是尹。这是个前厅后堂的建筑,规模其实不大,但看起来颇为深广,古人的构造艺术竟然会像魔术。根据后堂(惠我堂)的碑记,该祠建于1906年,20年后被重视教育的先贤舍为学堂,延师招生,取名明新小学,成为原东乡仅有的两所小学之一。
但更多的台门,外表的硬挺只是一个假象。比如接下去我们很快看到的下新屋。需要补充一点的是,白泥坎的古台门都是零散的,而且都隐藏在豪华新宅之间,如同历史的碎片。但下新屋却很快发现了,因为我们看到了檐下的堆灰(一种类似泥塑的装饰,据说还有对檐体的支撑作用),看到了粉墙黛瓦,以及粉墙上精致的石雕,还看到了简古但高挺的门斗。里面是个小四合院,清朗中已难掩破败和支离。植有法国梧桐、广玉兰和桂花的天井,是那样茂盛,也是那样荒芜。这个台门的名字是里面仅有的一位老人说的,并且还说主人姓魏,但他不是。
当天见过最大的台门,要算当地人口中的“旗杆台门”,但正式的名字应该叫五福台门——正门的额上刻有五个不同写法的篆体福字。奇怪的是,这处前后三进的大台门大门朝东,但房子呈南北走向。因此进的门内,便是台门的中厅。没错,这是古人的又一个魔术。但最大的魔法来自时光,外表新整的台门里面,寂静而凋零。在很难说是前厅还是后堂的天井里,我看到了檐上退落的青瓦,看到了退落处蔓长的荒草,但此刻已经干枯如秋。
“这里原来有两根旗杆,祖先是做过官的。”住在里面的魏氏后人、今年73岁的魏德云指着大门口说,但他并不清楚造房的祖先是谁,做过什么官。“原来台门里面全是魏姓后人,但土改时有外姓迁入。”老魏说,最多时里面有40多户,但现在已不到20户了。
就在旗杆台门的旁边,我们又看到了辛亥革命志士魏斌的故居。外表同样完好的台门里面,则是程度更重的破败和荒凉——满园的荒草,窄小而倾颓的披屋,以及据说早已烧毁的后厅。魏是辛亥革命时期,光复会的重要成员,参加了光复杭州和南京的战斗。他一定没有想到,在他举着枪炮提着脑袋走向那个历史的秋天,历史也会走过他,“光复”本来的虚无。
虚无无所不在。人去楼空的旧宅,残垣断壁的古建,条石清癯的库门……但我们相信,这样单薄的后面,曾经一定有过丰满的往事,热烈的人间烟火。
追忆人间事
事实确实如此。并且历史悠长。据《嵊县地名志》记载,白泥坎村建于470多年前的明末清初(但现留古建多为清末民初),“因村东溪边有一条高坎,全是白泥,故名白泥坎。”现在北面的飞凤山还在,南面的溪也还在,而那条白泥坎早已不见。但历史留下了那道坎。
“全村共有台门15个,现在依然保留的还有11个。”陪同我们走访的村委主任魏飞云说,白泥坎是黄泽镇老台门最多的村。这些台门中,多为魏姓家族。据魏主任介绍,白泥坎全村共有2450多人,其中70%以上都是魏姓。
在这个家族中,有两个人物值得一提,那就是已故的现代作家、原上海作协副主席魏金枝和将嵊州吹打发扬光大、被誉为“农民音乐家”的魏淇园。
魏金枝其实不是魏金枝,原名叫做魏义荣。崇尚以义为荣,但为了读书,他几乎是屈辱地承受了这个名字(借用了一个地主少爷的高小毕业证),并且承受了一生。也许因为这种承受,在他后来的生命中,更加坚定了以文字表达反抗和战斗的心愿。于是他在浙江一师求学期间就参加学生运动,就写战斗诗篇。后来又加入左翼作家联盟。1929年10月,他经同学兼社友(文学团体晨光社)柔石的介绍,认识了仰慕已久的老乡鲁迅先生。而在此前,鲁迅也早已看过他的小说,并且称赞小说集《七封书信的自传》为“优秀之作”。两人可谓神交已旧,亦师亦友。尽管两人后来也发生过一点摩擦,但骨子里魏金枝维护并且拥戴着战士鲁迅,因为他自己也想成为战士,一名与旧时代与旧制度斗争的战士。
也许因为鲁迅先生的影响,魏金枝的写作也都以短篇为主,并且也主要是短篇小说和杂文。他的文字里,也流淌着故乡的背影和气息。
“一条迂回的溪,它绕来绕去的经过不少村子的身边。良田竹林错落点缀着,简直是个桃花源。”(《奶妈》)
“我爱坐在杨柳岛竹林的南岸——细沙绿草,牛羊徜徉中间;有时坐得忘了,年老的祖父背着两手来寻我……”(《东浦摄养杂诗》)
这样的文字,不禁让人联想到眼前的白泥坎,这个沉静而古貌依稀的村庄,这条村前的东西之潭,以及岸边如云的草树,如海的田亩。
魏金枝生前经常回乡。其中一次,他在堂兄、民间音乐家魏淇园家的阁楼上写作时,听到了堂兄吹打的民乐——一种同样来自乡土但充满挑战和表达的艺术。这让他想起了从前,感到了温暖。后来就在他的推介下,由民间音乐家魏淇园创作的反映四季田园风情的《春风》、《夏雨》、《秋收》、《冬乐》组曲(称“四季组曲”,又称“田园组曲”)演到了省里,又演到了北京。1957年,参加完全国第二届民间音乐舞蹈会演后,魏淇园领衔的嵊州白泥坎民乐队受邀献演中南海怀仁堂,轰动京城。第二天,他们受到了周恩来、朱德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和高度评价,周总理赞誉73岁的魏淇园为“真正的农民音乐家”。
那天的走访中,我们没有看到两人的故居,但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古老的白泥坎永远留下了他们生命的鼓声和时代的文字,就像他们的作品中,也永远留下了故乡的风物和记忆。【来源: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