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问苍天……苍天不开言;
低头问人间……人间也无言。”
越剧《祥林嫂》演出到尾声了;祥林嫂凄切的疑问震荡在观众的耳畔,“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的?”祥林嫂没有得到解答就离开了世上,合唱的歌声悲凉地传述了旧中国农村劳动妇女的归宿:苍天不语,人间无辞。舞台上下,一片静穆。扮演祥林嫂的表演艺术家袁雪芬,以她对鲁迅先生原作的深邃理解,在越剧舞台上再创造了一个撼人心弦的悲剧形象。
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除夕,在鲁镇鲁府大门之前。祥林嫂比初在祥林家上场的时候,身体枯矮多了,头发也全白了,虽然已消失了先前的悲哀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但那眼睛间或一轮,显示出她仍然执着于生之留恋。她从舞台的右首茫然走到左首,她追忆许多年的往事;她从舞台左首挣扎到右首,她追问到底有没有地狱。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很着重描写她的眼神的变化,袁雪芬的表演很传神,那眼睛间或一轮,把祥林嫂的内心世界,深刻地展现在观众的眼帘。
看得出来,演员在许多地方很着重用眼神来刻划人物。随着剧情的开展,十几年间,当祥林嫂在卫家山,听到婆婆要卖她时的惊愕的眼色;在鲁府大厅,获得劳动权利时的欣喜的眼色;在河埠头,看到堂伯打探到自己时的惧怕的眼色;在贺家墺,发觉阿毛给狼衔走时的悲伤的眼色;在鲁府厨房,幻视到阎王殿时的恐怖的眼色;在土地庙,捐好了一条门槛时的舒畅的眼色;以及在鲁府大厅,被四老爷咒骂为“谬种”时的绝望的眼色,袁雪芬扮演的祥林嫂都是那样恰当地传达了人物的精神状态。
特别是在鲁府厨房里,当好心肠的柳妈劝祥林嫂到土地庙去捐条门槛作替身,让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罪名,免得死去受苦后,祥林嫂疑神疑鬼,幻觉看到阎王殿,当她用恐惧怆惶的声音唱出:“这是什么?青面獠牙是……是小鬼,紧拉着铁索鎯铛一妇人……;回身又见黑白二无常……”随着演员的眼神,给观众渲染出阎王殿的一角漫画。
这一场戏,是这次改编丰富的,过去两次演出都没有。改编得很好,它把“政权、神权、族权、夫权”这四重迫害旧中国农村劳动妇女身上的锁链,用简炼的笔触,写出精神折磨比许多肉体摧残还痛苦难忍。祥林嫂“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在这场戏里得到了很好的发挥。据说这一场戏,本来想让黑白二无常出现在舞台上,袁雪芬觉得这样有损于鲁迅先生原著的淳朴的风格。现在处理得很好,灯光、效果也给舞台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在其他剧种的传统剧目《思凡》里,优秀的演员曾在舞台上描绘过活灵活现的罗汉堂,我们看见越剧《祥林嫂》有所继承和发扬。只是感觉有些地方还可以处理得更朴素一些,“卫家山人家家穷”,充分显出辛亥革命前后山区农村的雕零景象。
十六年前看过袁雪芬扮演祥林嫂,记忆已不清了;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在越剧舞台上的形象,还留在心底。今天再看她演祥林嫂,一个强烈的印象是,表演艺术家的表演青春正旺盛,表演技能更纯熟,那许多激动人心的眼色和形体动作,把祥林嫂受压迫受侮辱的身世,表演得这样真实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