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尾声

　　绍兴沦陷后，CC派控制的《东南日报》等媒体攻击邢震南，尤其抓住“下半夜日军攻占绍城，上半夜还在看戏文”，说他玩忽职守。消息传到故乡，一听说“看戏文”，便以为是女子越剧，故也埋怨他太不争气，有人甚至作诗曰：“无敌将军守越台，满城歌舞画楼开。笙歌一曲犹未了，万马腾空动地来。”[26]舆论造成许多负面影响。改革开放后，绍兴、台州等地的政协文史委、党史办志史工作全面展开，一些档案资料问世，当事人、知情人把亲身经历写成文史资料，发现实情与当时的说法大不相同。如绍兴市党史办副主任余一苗写道：“2005年11月，我因参加《绍兴市军事志》的编纂工作，到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查找国民党军队在浙东会战中的史料，其中1941年4月17日绍兴的第二次沦陷和专员邢震南组织的三次反攻，史料鲜为人知，有的史料与现传史料相背”。[27]故而在绍兴市党史办《大地》党刊上发表了《抗日战争时期绍兴沦陷写真及专员邢震南组织的三次反攻》的文章，使人对这一历史事件耳目一新。台州市党史办也征集了叶斐英等老共产党的回忆文章，纪实邢震南联共抗日，反对CC派干扰的情况。尤其是浙江省主席黄绍竑1945年著的《五十自述》和1960年写的《我与蒋介石和桂系的关系》，对蒋介石处决邢震南的真实原因提出看法，最具有真实性和权威性。他写道：

　　一九四一年夏天，敌人占领绍兴、诸暨，CC的东南日报就以“政治不能配合军事”为题目大做文章，把一切失败责任都归咎于地方行政人员，绍兴区专员邢震南被蒋介石判处死刑，但是负那地区作战责任的军长、师长却不受一些处分。这明明是做样子给我看。我气极了，又呈请辞职，仍然不准。[28]

　　黄绍竑说了两条理由：其一，他不仅和中共领导周恩来、陈邦宪、陈绍禹、叶剑英、叶挺友好，主浙后，就立即和闽浙边区的新四军领导刘英、粟裕等会晤，并送了一些钱物。还邀请粟裕、吴毓等到丽水碧湖，给部队讲话，请他们吃饭；其二，坚持国共联合抗日，主浙后，安排了自己信得过的一些人，改组了省政府，也安排一些共产党员和进步分子进省政工队，不让CC分子掌握领导权。他写道：“这样，就使素来在蒋介石掌握之下并为CC、黄埔、士绅所把持的浙江，总算被我打开了一个缺口，并且以后还要继续扩大，他们当然要哗然了。我曾经忽然接到蒋介石的电报，劈头就说本任政府声名狼藉，要我切实注意”。[29]他认为曾任绍兴专员、浙西行署主任的贺扬灵是个CC分子，并在监视他。他说：

　　抗战后，他在浙江当专员、行署主任，表面上对我忠实，暗地里则与CC勾搭。蒋介石问我同周恩来谈什么？似乎是他的报告。后来我办的浙江民族日报被军方搜查，王闻识同志被捕，可能都是他搞的鬼。解放后在北京，有一次周总理对我说：“你看贺扬灵这个人怎么样？”我说：“恐怕是特务”。周总理点点头。因为我从浙江下台之后，贺就回南京中央党部当第五处处长了，那是高级特务组织。[30]

　　黄绍竑在文中特别强调：“我十八年前写的《五十自述》也是这样写的，现在仍然照样写出来。”笔者查阅《五十自述》，“完稿于1945年7月31日于云和”，在《几个政治问题》一节中，说到邢震南之死，愤怒抨击蒋介石使用了“文武同科”之刑罚：

　　有些人就政治不能配合军事为题目，而大做文章，好像一切的失败都要地方政府主要负责。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就在这样的浪涛之下，受到了“文武同科”的刑罚。实在他并不负责指挥作战和防守警备的责任(警备司令另有人负责，同驻绍兴城)，而仅是一个行政督察专员。有人说：“他在绍兴被占领的那上半夜，还在戏园里听戏。”听戏或者是的确的，能不能成为他责任上的罪名，又是另一个问题。的确，我于绍兴沦陷前三日，才离开绍兴，在那里也曾经看过某军的“八六剧团”所排演的《绯色网》。你想，军方尚好在那里演戏，行政人员自然可以放胆的去看戏。[31]

　　黄绍竑心里明白，邢震南是紧跟他的，他们和共产党走得太近，尤其像他这样的“浙江子弟兵”，蒋介石是不能容忍的，故而他早就受到CC派的监视，为蒋所深恨。邢震南在台州，倡办《力行》杂志，请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为他撰文，为共产党所掌控；在政工队领导权问题上，支持共产党，打压CC派；还与共产党游击队友好相处。到绍兴后，毫不更张，绍兴县长邓讱阵亡后，又任命共产党员为代县长，所以嵊县人说他“军人不懂政治”，也有几分道理。

　　邢震南将军一生驰骋疆场，身经百战，在辛亥革命、北伐战争、抗日战争中建功立业，功不可没。他被杀后，黄绍竑受挫失势，内心很痛苦，曾填《兰陵词》一首，倾吐心中抑郁：

　　归鞭直，东望钱塘江碧。古越地，沦陷年年，西子湖山怎颜色？忠诚用报国，早识。一官非客。疚心处，建树无从，江水绵绵愧千尺。频年按巡迹，记踏遍寰区，寝未安席，几曾怀酒寻欢食。睹灾沴盈路，流亡载道，何人宵寐有馆驿？骨内隔南北。恻恻，别离积。愿浙水澄清，风鹤声寂，远怀得慰浑无极！任桂岭樵采，牧牛横笛。满脸热绪，化万点夜雨滴。[32]

　　然何时才能“浙水澄清，风鹤声寂”？但求化雾霾为甘露，“远怀得慰浑无极，化万点夜雨滴”。邢震南将军安息罢，故乡人民思念您。

　　(本文作者：系嵊州市政协退休干部。)

　　注释：

　　[1]以上邢震南所在部队历程参考资料：金普森、陈剩勇主编《浙江通志•民国卷(上)》第八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85-322页。

　　[2]、[4]张明金著《国民党历史上的158个军》之第二十六军，中华党史出版社，第152页、第十七军，115页、第十七军，115页。

　　[3]何志浩《赵观涛将军事略》，载台北市浙江省嵊县同乡会编《嵊讯》第3期，1989年1月，第二十九页。作者何志浩，时任第六十二师政治部主任。

　　[5]此文载朱汝略、奚永宽编著《浙江军事芜史》下卷第八章《雄奇山海葬虾夷》第667页。

　　[6]1986年3月叶斐然《力行杂志创办始末》，载1987年椒江政协文史委编《椒江文史资料》第4辑，第22页。

　　[7]中共临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共临海地方史》第一卷第三编《抗日战争时期》之第七章《同国民党顽固派反共逆流的斗争》之一，内刊。

　　[8]此文作于1939年3月，约1500字，原文影印件由临海市党史办提供。

　　[9]黄公石《关于抗战初期的一些活动》，手稿，藏嵊州市中共党史研究室，档案号(239-1-23)。

　　[10]摘自1992年中共台州市黄岩区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共产党黄岩历史大事记1927-1995》，第24页。

　　[11]、[14]、[16]1941年6月浙江省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保安司令部《绍兴失陷情形及本署、部退出后两个月间工作纪要》，《绍兴市志》编纂办公室提供，原件藏浙江省档案馆。

　　[12]黄绍竑《五十自述》下册，1945年7月完稿于浙江省省府驻地云和县，10月云风出版社出版，第504页。

　　[13]、[25]随从黄绍竑巡视绍兴的省府秘书沈松林《抗战期间在上饶处死的专员邢震南》。

　　[15]参见中共绍兴县委党史办编《绍兴县的抗日武装》，载1995年绍兴市党史办《绍兴抗战》，第193页。

　　[17]、[27]余一苗《抗日战争时期绍兴沦陷写真及专员邢震南组织的三次反攻》载绍兴市党史办《大地党刊》2010年第5期，第39页。

　　[18]1986年中共绍兴县委党史研究室编《绍兴革命大事记一九一九——一九四九》，第150页。

　　[19]、[20]、[21]录自1995年绍兴市政协文史委编《绍兴文史资料》第九辑《抗战八年在绍兴》，原件藏浙江省档案馆。

　　[22]载绍兴市政协文史委编《绍兴文史资料集粹》，浙江人民出版社，1910年，第226-227页。

　　[23]、[24]无名者《邢震南伏法经过》，载台北市嵊县同乡会编《嵊讯》第15期，1995年。按：作者“无名者”即这位看守所内卫，嵊州市甘霖镇人，不知其名。王震南不是邢震南同学。这个王震南是葛竹村人，原名良汉，小名孝生，蒋介石堂舅王贤甲(绰号小汤果)第六子，黄埔军校创办时，从嵊县人王震南这里借去浙江法政学校毕业文凭，从此冒名王震南，时任第三战区少将军法执行监(参见奉化县政协文史委编《奉化文史资料第四辑》之毛炳岳《王采玉小传》)。

　　[26]1947年长乐水竹村《刘氏宗谱》刘章初《抗日战争•绍兴》诗。

　　[28]、[29]、[30]原文载1960年5月12日黄绍竑《我与蒋介石和桂系的关系》之《在战火中主浙八年》，本文录自浙江省政协文史委编《第二次国共合作在浙江》，浙江人民出版，1987年，第41页、35页、41页。

　　[31]、[32]黄绍竑《五十自述》下册，云风出版社，1945年10月，第四二九页、四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