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不懂越剧唱词中柔软细腻的爱情,但着实羡慕戏台上小姐珠光宝翠、顾盼神飞的风韵。孩童喜模仿,家中没有行头,便自寻常见之物来满足臭美之意。一块毛巾、一床毯子、一条纱巾、一层窗帘,乃至于外婆家支在床上摇摇欲坠的蚊帐,都可成为“小姐”鲜亮的服饰。偷偷抹了母亲的口红,在房间里扭扭捏捏,咿咿呀呀,唱词不清,但旋律已初初成形。偶也有闯祸,将口红蹭到纱巾上,将窗帘轨道拉扯变形,还有那一床本不堪折腾的蚊帐,在外婆一次次重挂后,复又倾塌。大人们总一面好气却好笑地帮着收拾修理,一面不忘调侃一句:噶弗文气,哪依有小几个样子(嵊州方言:这么不文气,哪里有小姐的样子)。尽管如此,对“调皮小姐”的演绎,始终伴随童年继续。直至稍大后参观越剧博物馆,无意瞥见袁雪芬《西厢记》剧照,那大气温婉的造型,端庄柔美的身段,沉静幽深的眼神,突然让自己找到了所谓“千金小姐”的范本。
恰是应了大人们常说的:小姐要像哪一位,相国千金崔莺莺。
《西厢记》前身是元稹的《莺莺传》,但因其始乱终弃的结局被世人诟病。鲁迅先生曾评:“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其文比其人,元稹也由此落了个薄情寡义。而王实甫则是聪明人,自他笔下重生的《西厢记》,以圆满和谐的结局,满足了世人之于爱情的完美期许。自此,张生与莺莺这对怨侣,摇身一变,成了鸾凤和鸣的恩爱夫妻。
但且让时光回溯,到唐朝的金粉迷梦中去,元稹还在享受软玉温香的旖旎,流连花丛,露不沾衣。彼时那些自负有才的风流男子,总喜将女人作为消遣欢娱的工具,亦或是相互攀比的资本。她们就像不常被把玩,亦不被珍视的藏品,只在主人需要炫耀时呈现,用以衬托男人在爱情里的绝对富裕。显然于元稹而言,莺莺仅是如此。然而,当元稹再次玩世不恭地写信撩拨已为人妇的莺莺,换来的却是能让污浊男儿自惭形秽的一句劝诫——“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无须低估女子的决绝,有时恰是闺阁红粉,仍存有君子胸襟。
留这份念想,忽而觉得《西厢记》的完美结局,不免落于俗套。
而越剧《西厢记》的编排就很巧妙,它以秋林送别收尾,留下一隅想象空间,负心薄幸也好,情深意长也罢,凭世人去咀嚼寻味,颠覆创造。但最具诗意的情节终不会改变,是月华深处的心香一瓣,是隔墙遥寄的两地相思,是拂花而来,随风应和的一曲《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欲诉衷肠。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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