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踅进厨房有好大一会儿。我和弟侄们在屋前晒太阳闲聊。几个娃娃欢蹦乱跳,大伙儿等着开饭。这是一年一次的团圆相聚,正月初二各自从小家出发,回到母亲身边。那次回家,母亲脸上洋溢着笑容,摸摸这个的手,拍拍那个的肩,“长大了!长大了!”她仿佛想把世界上所有的快乐倾注到我们身上。突然,母亲拍拍脑袋,“噢,想不起来啦,我拿什么菜呢!”三弟说,妈老了。进厨房一看,锅灶却仍然冷冰冰的,母亲昔日之快手厨艺已消失殆尽。三弟卷起袖子忙起来,母亲内疚得无以复加地说:“我真无用,让老三忙啦!”母亲犹如一棵老了的树,它掉叶了,光秃秃显得无力,但对下辈的爱有增无减。
退休后,我在爱德外国语学校担任住校生管理老师,期间,我常常把母亲接到学校,让她在儿子身边住上几天。母亲喜欢喝酒,我恭恭敬敬斟上一汤碗,老人家就端起碗儿“吱—吱—咕”;她挟一块红烧肉送到嘴上,“啧—啧—啧”,乐悠悠中陶然而醉。有一次她摆出老前辈架势,咄咄追问:“老大呀!管学生这行当太辛苦,晚上到底几点钟才能困觉?”我连忙回答:“10点左右。”那天晚上,正当初查就寝纪律回管理室,想休息片刻再去复查,哪知窗前晃动着一个影子。“谁?”我心里打了个大问号,再定神凝视,让我骇然大惊,居然是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怎么?她来干啥?”但即刻镇静下来,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我十分麻利地脱衣躺下,故意不关灯,让母亲看个明白。又偷偷地扫视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无力的笑脸,那么自然、恬静,此刻,她感到儿子是幸福的,灯光是和谐的,整个世界是美好的。
母亲最后一次来爱德外国语学校,正处高温酷暑,她似乎重任在肩,一下车,直奔我寝室,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只袋子,说:“这叫福安袋,我念了很多经,保佑你们幸福平安。”接过袋子一看,红纸头、黄纸头、白纸头,剪剪贴贴,贴贴剪剪。我想这是母亲的良苦用心,是生命最后时刻“爱”的冲刺。
“天有不测风云”,赠送福安袋的当天夜里,母亲突然走了。我再也见不到慈母了,但“最后的母爱”让我刻骨铭心,绵绵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