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中秋时,月亮更圆更分明。中秋文化源于自然与人文结合,它衍生了一道“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选自·苏东坡《月饼》)的美食——月饼。
民间传说月饼的冠名权为杨贵妃所有。月饼馅儿用的芝麻、核桃都是“舶来品”,因此最早叫胡饼。传说中秋那晚贵妃边赏月边吃饼,看到夜空皎洁,胡饼如月,于是触景生情,心思“团圆”之意,便命人把胡饼改叫成了“月饼”。
姑且不论“月饼”是否真的出自贵妃之口,然而,中秋圆月之兆成全了人们团圆之美。月亮与人间演绎出如此美妙绝伦的佳话,却经久不息而传承至今,是因为中秋已成为我们中华民族情感世界里不可或缺的精神需要。
记得那一年,妻从超市买回了月饼,整理成一份又一份,秉承节日传统,准备去婆母娘家。她对我说:“刚上市的月饼,你来尝个新吧!”我心里很是感激,洗了手,一只月饼兜在手心,送到嘴里品味起来。
苏式月饼酥得面末满手,腻得油润满嘴,我品尝着,回味着,很想从中找回曾经吃到过的那种“好滋味”……怎么?找不到呀!
“唉,味道哪有当年田头劳动时吃到的月饼好呀!”我说。
“月饼是我们做的。”她说,“那时农忙一到,不论中秋,我们供销社食品厂就做月饼,支援农业生产劳动。”此话不假,她的同事曾经告诉我,做月饼时手脚数她最麻利。
公社生产队体制下的农村,天上太阳比人勤劳,早早出勤在当空;而地上的人们才慢吞吞地出工劳作,“大锅饭”煮出来的是一锅——烂(谐音:懒),庄稼哪能长成高产呢?
那时我在农村劳动,适逢青黄不接的春播农忙季节,家里吃的是半干半稀,人饥得发慌。为赶农时,生产队有时在田头会分“点心”。大家心结早点儿响起“手握秧把望北京,水田映出天安门”的田头喇叭,不是因为播音员浪漫的口号能鼓起干劲,而是因为肚子饥饿,盼望早点儿分到“点心”。这“点心”常常便是月饼。
有一次,劳作之间队里从供销社买来了月饼。领取时,劳动力多的人家自然多些,但也不敢多要,生怕年终结算在生产队“超支”,那时一个壮劳力一天报酬才三四毛钱。这时,家里只他一个劳动力的农友拿了两筒月饼,心念歇工后回家让父母、孩子和老婆也尝个滋味。哪想到遭来那位记账的吐槽:“你‘超支户’还拿这么多?”
随之,有人也跟着数落,说他不识相;说他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更难听的——说他“拉倒算账”。着实让他无地自容。农友无奈地放下了手中月饼,心中圆圆的思念被伤害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思念亲人的人,谁能把月饼咽下?”为了孝敬父母,为了示爱家人,伤透的是自己心呀!我见他那时没有吃月饼,我猜他心里该是多么的酸楚。
饥肠辘辘的我终于轮到了拿月饼的机会。踩着泥泞的水田,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上田塍,随手在浑浊的田沟里洗一把手,顾不得那么多“卫生”了,双手在裤腰间揩几个反复,看着月饼的外包装,还没有撕开,嘴里馋涎已汪汪,喉咙津液咯咯咽。一口咬下去,好香,香得掉鼻呢!好甜,甜得润心啊!多好的滋味呀!直到今天,这滋味还是萦绕在心头,不能言传,只能意会,无论如何也难以抹去……
光阴荏苒,改革开放极大地解放了社会生产力,也奠定了丰厚的社会物质基础,一切都在变,国家变得富强,社会变得文明,生活变得富裕,就是人们嘴里的味蕾也在变,变得挑剔起来。
又逢中秋月圆时,人间共食月饼美。圆月似的小饼带着美好祝福,既可以传情达意,又可以敬爱示孝。诠释的是文化搭台、情感唱戏主题,寄寓的是“我的思念是圆的,八月中秋的月亮,也是最亮最圆的……”
每当这时,我总会想起当年田头吃月饼的那般情景,总想努力品味出当年月饼的那番滋味。然而,那样的香,那样的甜,在回味中从未再现过,如同“黄鹤一去不复返”。
我不敢怀疑如今月饼的馅儿会比当年差,只敢相信当年月饼滋味之所以永存心间,是因为即使今天价格不菲、最为上乘的月饼,也找不出了“饥饿”这味馅;只敢相信“饥时易为食,饱时难为味”的古训是何等至理;只敢相信农友当年为了孝,为了爱,为了圆圆的真情而饱受伤心酸楚的滋味,从此再也不会有,因为没有饥饿,就没有伤害,困惑的岁月已过去。
人有贫富之分,思念没有方圆之别。“我的思念是圆的,八月中秋的月亮,也是最亮最圆的……”艾青先生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