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离开我已经几十年了,但不时的,我总会想起我的爷爷,想起一些与爷爷有关的往事。
爷爷年轻时原是上海一家绸缎厂的技术工人,如果不为几亩田地,如果不听母亲传唤,我爷爷的晚年会是一名退休工人,生活或许很幸福。但是,为了家里的几亩薄田,爷爷被他母亲从上海叫了回来。集体化后,农民都在生产队里干活。爷爷不是幼小务农出身,对牛犁耖耙、插秧技艺等农技不是非常精通熟练,难免受人轻视小瞧。有一个晚上,我跟着爷爷去队里评工分,队员们聚集在一起评定当日的劳动报酬,我爷爷提出,今天的活是去农田施化肥,休工迟了个把钟头,要求队长加点工分,初时队长似乎没听到,我爷爷又说了一次,最后队长终于很不情愿地答应,加半分工分。我感觉到队长加这半分工分,答应得太艰难了。那年月,农民每天(按10分工分计)的劳动报酬是五六角、七八角钱,半分工分相当于三五分钱,只可买一支棒冰。想当年,农民的生存是艰辛的,而我爷爷这样的人活得尤其吃力。
爷爷的命运并不好,家境也不值一提的。我小时,家里人口多,房子少,只有非常矮小的泥木结构的坐南朝北的“三间两居头”的一半。记得我太婆的床是铺在堂前的。我从小跟爷爷一起睡竹眠床,床面不是棕绷或木板,只稀疏地钉着几片竹爿,上面再铺稻草、席子,安置在楼上前半间“八尺把”里,因为楼很矮,所以我和爷爷睡的床很特别,床里壁的两根床柱是经截肢的,截得很短,前面的两根床柱稍长,床棚架是倾斜的,外高里低,为的是适应倾斜的屋面,可以将整张床塞进靠前壁的空间里。
晚上,我与爷爷同睡。冬日里,爷爷奶奶预先把被窝用铜踏烘热;睡下后,铜踏也不撤走,什么时候拿走的,我总不知道。爷爷在被窝里给我讲故事:有个客人,到一爿宿夜店宿夜,宿夜店隔壁是豆腐店。客人半夜起来小便,doudoudoudou地响。隔壁豆腐店有支水,也doudoudoudou地响。客人以为是自己小便的声音,自己小便还没好,就一直在那小便,doudoudoudou ,doudoudoudou……
天不亮,我可以听到火钳火叉触碰在灶膛石上发出的清脆的叮当声,那是奶奶开始在烧早饭。这时,爷爷也就起床了。冬天,爷爷起床后会将棉被揿了又揿,使“空壳”的地方都贴紧我的身体,又将什么东西盖在被子上,我会感觉到棉被增加了些许重量,也就增加了温暖。到我起床时,爷爷已预先将我的棉衣棉裤在铜踏上烘得暖暖的,我的手脚伸进去也就暖烘烘的。爷爷家境不富裕,富裕的是对孙子的爱心,直到现在,我难以忘却他的这些浸润了爱的动作,几十年后还在温暖着我。
读书前的童年时期,我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有时我会跟爷爷到自家田地里去,爷爷劳作,我玩耍。回家时要将锄头之类的工具带回来,有时也会有农作物收获回家。我愿意帮爷爷拿点什么,爷爷总不让,但是,到了村口离家近时,他又会将锄头畚箕或什么收获的东西让我肩背或肩挑。我深知爷爷的用意,近村了,有人了,可以让人看到我会干活了,有本事了。
8岁那年,爷爷领我到教书的父亲那里。我还记得那天爷爷带我去宋家村一路上的情形:走过许多个狗吠的村庄,穿过许多个绿油油的田畈,越过三溪江长乐江,跨过粗沙铺面的嵊长公路。别了,我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别了,我的爷爷奶奶温暖的羽翼。后来我又跟着父亲,到西王,到黄箭坂。每到周末,我与父亲在放学后步行回家,到家时总是家家户户点灯之际。望着家乡的灯光已在眼前,望着老屋的灯光已在眼前,我的心便会热起来。那灯光虽然昏黄,却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暖,那是我爷爷奶奶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