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柔柔地洒落大地，为静谧的乡村披上一层银纱。小溪在月色中格外明媚，潺潺水声轻抚过每一块圆润的石头，在深浅不一的清潭间流淌而过。

　　1988年的初夏期间，一个少年手持竹笛，踏着月光走过石桥。他熟练地找到溪边那块突出的大石头，小心翼翼地坐下，将笛子凑到唇边。溪水潺潺声很大，少年的笛声似乎始终与其对抗，《一剪梅》的旋律在月色中缓缓流淌，这是他从同村的音乐老师那里抄来的曲谱。那一张纸片上工整的音符，成了他那时珍贵的宝物。

　　那时港台歌曲正风靡，《大约在冬季》的离别愁绪，《黄土高坡》的苍凉豪迈，都让这个少年心弛神往。每到课后，他就追着高年级的同学抄歌词，每周电视报上的歌曲专栏更是他的必看的内容。祖母给他的零花钱，他攒着买了一支竹笛。

　　起初的笛声生涩刺耳，祖母总是摇着扇子说：“笛子要这样拿，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手指自然弯曲盖住音孔。”祖母一边示范一边纠正他的姿势，“吹的时候要用腹式呼吸法，气沉丹田，嘴唇要像含着颗枣核那样微微收拢，这叫口型定位。”少年试着调整，虽然还是有点破音，但声音明显的清亮了些。“记住，吹高音时嘴角要收紧，吹低音时要放松，这就是唇舌配合的诀窍。”祖母说着，给他讲了个故事：“古时有个笛手，日日对着瀑布练习，用笛声与水声较劲，笛子的高音后来超过了瀑布声。这里没有瀑布，找个溪水急流的地方，才会有高亢婉转的笛声。”

　　这只是一个故事，然而憨厚的少年真的把祖母的话记在心里，他真的去了溪边练习。渐渐地，他掌握了“气震音”的技巧，学会了用腹部控制气息的强弱。在吹奏《一剪梅》的婉转处，他会运用颤音技巧，让气息微微震动，使音符像溪水泛起涟漪般自然流淌。遇到连续的叠音时，他反复练习舌尖轻触上颚的动作，确保每个音符都清晰可辨。而在表现波音时，他会在主音上方快速掠过辅助音，让旋律更富韵味。

　　放学后的吹笛成了他的功课，他常常练习腹式呼吸法，感受气息从丹田升起的感觉，就像祖母说的那个笛手一样，用笛声与溪水声较劲。有时在晚饭后，他叫上几个要好的伙伴，座在溪边听，他们或坐或卧，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点评：“这个吹得真好！”“刚才那句很好听！”“那句引子部分还需要再连贯些！”虽然只是些简单的评价，却让少年的心雀跃不已。

　　音乐老师家他也是常客，老师常常放下正在家里批改的作业，耐心地教他识谱。“这个音符要像露珠滑落竹叶那样自然，不要太刻意”，老师的手指轻轻点着谱子。有时他们还会合奏，少年的笛声虽然稚嫩，却勉强也能跟上老师二胡的旋律。老师特别强调：“颤音要像心跳一样自然，叠音要像溪水拍岸一样清脆，波音要像微风拂柳一样轻盈。”

　　没有月亮的夜晚，少年就打着手电筒照路继续在溪边。他对着溪水反复揣摩腹式呼吸法的要领，练习唇舌配合的微妙变化，想起那个与瀑布较劲的古代笛手，便更加专注地投入练习。疲惫时，他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途，心里盘算着明天还要练习另一个段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六年级的音乐课上，当《一剪梅》的旋律终于从他笛子中完整流出时，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些日复一日练习的笛子，此刻都化作了动人的乐章。

　　三十多年过去了，城市里的月光总是被霓虹冲淡。某个深夜，当熟悉的旋律从手机里飘出时，他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坐在溪边石头上的少年。月光依旧那么温柔，溪水依旧那么清澈，只是那个执拗的身影，那个为了一支曲子反复练习颤音、叠音、波音，苦练唇舌配合、口型定位和腹式呼吸法的身影，永远留在了记忆中的1988年。那些在月光下反复揣摩的吹奏技巧，那些与音乐老师的虚心求教，那些与小伙伴们分享的音乐时光，都化作生命中珍贵的旋律，在心底轻轻回荡。而他祖母讲述的那个与瀑布较劲的笛手故事，至今仍在他心中回响，提醒着他：最美的音乐，往往来自最执着的坚持。而记忆里的月光，终究再没能，追上当年那个在溪边吹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