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体弱多病,病魔如影随形缠着她的一生。特别是胃病,每次胃痛起来忍不住在床上打滚,痛苦之状让人心惊肉跳。她把食指伸进喉咙口,刺激食道将胃内的东西呕吐干净,然后往嘴里大把大把地倒苏打粉,以中和胃酸。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果胃痛还不能制止的话,那就得我在她背上不停地捶击,以缓解痛苦。
母亲的病,让我比同龄人成熟得更早一些,我没有办法把母亲的病转移到我身上一些,那我能为母亲做些什么呢?唯一的办法是分担母亲的家务。我从八九岁起自己洗衣服,不会做菜煮饭,就往灶肚内添柴。
我试着给母亲洗脚,第一次洗脚我发现母亲的脚是畸形的,脚趾和脚趾重叠在一起,这让我不胜惊讶,在我的追问下,母亲给我讲了裹足的故事。
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婆就狠心对自己的女儿实行了书香门第必须做的酷刑——缠足。缠足是很痛苦的,长长的裹脚布一层一层把脚趾狠狠地抽紧,能不痛苦吗?母亲只能坐在门槛上嘤嘤地哭,哭得很伤心,但不能大声哭出来。
那一天,上天眷顾了她。
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马寅初从上海回嵊县老家探亲。看见我母亲在哭泣,便问:“环香,你为什么哭呀?谁欺侮你,告诉小爹,小爹为你出头。”
听马寅初这么一说,满肚子委屈的母亲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肚子一抽一紧的。她指了指脚上的裹脚布,马寅初一看就明白了。
“侬不要哭,我和侬妈说去。”他三脚并成两步赶到我外婆房里:“四嫂,您这么糊涂,现在上海杭州都不兴裹足了。都是大脚,在街上大步地走。小脚有什么好呢?”
然后,马寅初摆开架子学起小脚女人走路的样子,扭动身子一摇一摆地走起来,真是惟妙惟肖,逗得外婆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她问马寅初:“真的?大城市不兴裹脚了?”
马寅初说:“我能骗你吗?不要裹了,谁也不要裹了。”
被马寅初这么一说,外婆终于不再要求母亲裹脚了。但因为已裹得有些时日,成了不伦不类的半大脚。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办钢铁中挑焦炭、在东圃挑沙坝的义务劳动中,母亲参与其中,而不至于摔倒,顺利闯过了那艰难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