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恰逢周末,外面下着细雨。
老婆和孩子逛街去了。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翻看梭罗的《瓦尔登湖》。这是本很干净的书,能让人静下心来。正看得入神,耳畔忽闻“扑棱棱”的声响,抬眼望去,竟见一只大鸟,扑扇着翅羽飞落在阳台的窗棂上。
起先,我以为它是只鸽子,羽毛棕灰,夹杂着几斑扇状黑点。显然,它并没发现屋里的我,在窗台上站稳身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前两声短促低沉,第三声,却悠长而清亮。
一瞬间,我确定了它的身份,不是鸽子,是只斑鸠。因为这叫声对于出身农门的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儿时在乡下,烙于记忆深处的,除了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鲜花、绿树和总也听不够的鸟鸣。斑鸠又叫鹁鸪,但在我们家乡,大家都喊它叫作“咕咕”鸟。这是个多么好记的名字,无论走到哪里、走得多远,一声鸟鸣,就能让人想起故乡。
这熟悉的鸟鸣就近在咫尺,令我欣喜不已。放下书,我悄悄向阳台走去,想仔细地瞧瞧它。尽管蹑手蹑脚,但在快靠近阳台的时候,还是被它发觉了。它轻轻地向后跳了跳,黑眼珠有些惊恐地望着我。我停下脚步,它却忽然转身,“呼啦”一下展翅飞走了。
站在窗棂前,看着飞远的斑鸠,我有些怅然若失。
晚上,妻子回家,我把这事跟她说了。妻子听了,有些遗憾,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一直没见过斑鸠。为了弥补遗憾,她特意上网,搜索有关斑鸠的资料。完了,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只斑鸠很有可能再次来我家做客。
我不太相信。妻子说:“斑鸠和鸽子类属同科,既然鸽子能家养,那斑鸠也就不怎么怕人。它飞到我家窗台上,说明它喜欢这儿。只要想想办法,让它感觉到我们对它没有敌意,它就会把这儿当作家的。”
你以为它是人吗,它不过是只鸟!我笑了笑,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
隔了几天,下班回家,刚进屋,妻子就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阳台的窗棂边,一只“鸽子”正在低头啄食,吃两口,它就停下来四处望望,然后又低下头去,再次啄食。
“斑鸠回来了。”妻子小声地说。
你用的什么法子?我有些好奇。
“我放了些米在窗台上。”妻子说,“斑鸠爱吃谷物,看见米自然会飞过来。你看看,它吃得多开心!”
我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兴奋,这种兴奋迅速感染了我。说真的,一只素昧平生的鸟去而复返,它带给我的惊喜,不亚于找回了一件丢失的心爱物品。
这一次,我们没敢惊扰它,任由它在窗台上尽情玩耍,欢快地跳跃、啄食、鸣唱。直至夕阳的余晖渐归暮色,它才振翅飞去。
那以后,这只斑鸠就成了我家的常客。它几乎每天都来,有时一天甚至好几趟。妻子从此也多了一件事,总不忘在窗台上撒些米粒,她怕斑鸠饿了,觅不到吃的,以后就不来了。渐渐地,那只斑鸠和我们越来越熟,有时我走到阳台上,站在离它不足一米的地方,它也不会惊慌,兀自在窗棂边跳跃玩耍。间或,它会叫上几声,“咕咕,咕”的声音清亮而悠长。这饱满的鸟鸣,从城市的窗台发出,听起来格外悦耳。
不过,妻子仍有些遗憾,她为斑鸠不肯在我家留宿而懊恼。聪慧的她找了个纸盒,里面铺了几层软布,做成“鸟窝”放在窗台上。但斑鸠并不领她的情,即便是雨天,到了傍晚时分,它也会向天空飞去。
到底怎样才能留下它呢,妻子问我。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也许,在远方,有一棵茂密的大树,那儿才是斑鸠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