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清明节,年年祭扫坟墓。
我的父亲谢世已数十年了,但他生前领我扫墓的情景,却犹似昨日,历历在目。
我家的祖坟,大多在村前钱家岭的高山上。我小时候,家里人扫墓是前一天就作好准备的。祭品由母亲料理,而父亲要做的工作是:磨好两把钩刀,理好一柄锄头和一只小畚箕,并备好一双用粗布做的厚手套。
一早起来,父亲就在院子里摆好磨刀架,舀上半脸盆水,从板壁上取下两把钩刀,坐在小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磨起来,磨了洗,洗了磨,左瞧瞧,右看看,眯上一只眼,反复打量刀刃的锋利度,实在不放心,就去灶前取来几根柴火棒作实地砍削,直到满意了,才去检修锄头和小畚箕。
第二天,来到山上,放下祭品,父亲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即戴上厚手套,拿起大钩刀,把地上疯长起来的杂木、柴枝、荆棘一一砍倒;接着换小钩刀割去丛丛芦苇、藤蔓和野草。先清坟前的,后理坟上的。之后的第二项工作,是到坟旁空旷处挖掘沙泥,用小畚箕一次次搬上坟头,给坟墓加土。尽管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砍柴割草、挖土运泥,一段时间战斗下来,早就累得灰头土脸满身大汗淋漓了。
全力做完清扫工作以后,父亲才用锄头削个大草块,把一张白纸条标压在坟顶上。最后才摆上祭品,点燃香烛。许多年来,祭礼年年从简,从不燃放烟花爆竹。
由于童心好奇,记得有一年扫墓回家的路上,无知的我十分天真地询问父亲:“爸,爷爷奶奶太公太婆平时吃什么的呀?今天为什么他们一碗也不吃?”现在想来,真是童言无忌,这个貌似十分幼稚的话题,实际上涉及宗教、哲学、政治等多方面高深的学问,即使问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也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了的,何况我的父亲是个仅仅只读过几年私塾的普通农民。
出乎意料,这个难题竟然没有难倒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凭着生活中的直觉,他从正面给我作了解答。至今,我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说:“孩子,死了的人是不要吃的,也不会吃的。我们活着的人,用食物祭奠他们,是为了纪念他们,不忘养育之恩。清明扫墓和四时八节祭祀祖先,是我们后来人记住根、不忘本……”这些话当然算不得什么理论,但它确确实实道出了一个普通农民纯朴淳厚的心声。
父亲“重扫轻祭为纪念”的扫墓言行,由于耳濡目染,深深地影响了全家人。2014年,我老伴去世安葬的公墓地上,已没有了柴枝、荆棘,儿孙们驱车上山扫墓时,每年把坟墓四周的水泥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坟头上稍大的野草也一棵棵拔除,并将墓前的两株翠柏修了枝,剪得整整齐齐。随着社会的前进、观念的更新,孙子孙女们已将水果和鲜花替代了原先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