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渐渐走入深处。
谷雨的天,晒在身上的阳光暖烘烘,空气是温暖的,就连南来北往的风也是温暖的。天上几片薄云像轻烟一样,懒散地悬浮着,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清爽的风,轻拂起我的衣角。
山上的花开了,田里的草籽花开了。春天迟到的花,忽然全开了。连紧赶着春天脚步的石榴树,小火苗似的花朵儿,也散落在满树绿叶中。梅树、李树、桃树已结出一串串绿的繁密的小果子,跳出绿叶的怀抱,探着鼓胀的脑袋,初夏的硕果繁盛气象渐现。
田埂上的牛,蛰伏了整个冬季,身上的毛倒伏着,零乱似足球场上被践踏过的草坪,拖着“哞哞”的长声,一边喳、喳、喳啃吃着刚破土的嫩草,一边肆意地甩着尾巴。吃饱了就悠闲驻足观望四周,吸吮春的温润气息,还时不时拉下一大坨冒着热气的滚热的粪便,惊动了上下翻飞的牛虻苍蝇。
水甽里呢喃的虫们,也欢快地唱出属于它们的春之歌。
小时候,没有电话,没有网约。到了时候,小伙伴们总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某一个地方。山脚下隐蔽的草籽田里,鹅毛草铺成了绿色的绒毯,稠密地覆盖着。赤脚踏在上面,软软的,柔柔的,凉凉的,痒痒的。
摆开战场,以掷镰刀的形式赌草,已无从考证是哪朝哪代立下的游戏规则:限定距离,镰刀掷出鸡啄米的形状为最佳。何谓“鸡啄米”?即是镰刀头距地面为一粒米的高度悬着。赌资是一捆捆的草,赢则可坐享其成,倘若输了,乖乖地再去割草,待有资本,接着再赌。如此这样,无论是赢者,还是输了的,总是乐此不疲。小伙伴们的脸,亢奋得像鲜嫩饱满的樱桃,红彤彤的,童心漾动。
太阳西沉,泻在草籽田里的阳光也跳跃着,跳跃着,不久便隐没到了紫色的山岗背后。该是回家的时候了,看着竹篮底的干巴巴的几束草尴尬了。小时候,也有很多小时候的诡秘的歪主意,折几根桑枝条,绷紧搁在竹篮上部,鸟巢状应对检查。
果然,父亲叼着烟,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远远地瞟一眼父亲,倒吸一大口凉气。屏住呼吸,蹑着脚,挨着墙根,走到父亲面前一晃,又匆忙掠过。鼻尖的汗珠滚落下来,急着想卸掉伪装。
父亲审视着:“草呢?”“鹅吃了”。(可怜的鹅,夜里又得瘪着肚子仰天悲歌了)。正担心露馅时,“吃饭了。”妈妈总会恰时出现,且已温好一壶老酒,端上了饭桌。父亲左手握着酒壶,右手夹菜,慢慢啜着。直板僵硬着脸,眉间紧蹙,还时不时不忘瞪一眼。我小心着,不敢抬头,祈祷可以早点结束这顿憋闷的晚餐。父亲啜着啜着,醉心于酒,粗线条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脸也泛起了红润,于是,晚饭的气氛渐渐亲情起来。孩子总是孩子,父亲的脸色一活络,便又原形毕露,淘气地一放下饭碗,立马撒腿跑到外面,兴高采烈地融入自由的乡野天地。
春在年年岁岁繁花细雨中丰盈,我在严父慈母的暖阳沐浴中成长。
最美人间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