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放学回家，斜挎着的书包驮着西斜的阳光，赤脚行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墙弄堂。扎堆的蝴蝶扑闪着黑白相间的翅膀，在路边的草丛中忽高忽低，忽东忽西蹁跹，时聚时散，任意嬉戏；两旁的打碗碗花，一齐大胆地艳华怒放，俏丽争春；浴满夕阳的老牛，低垂着头依旧专心地啃食着被它啃食过多次的草。

　　远远看见老屋隆起熏黑了的烟囱，房顶上接续起消瘦的松松垮垮青灰色的炊烟，演绎出形而上在空气中薄雾般飘荡，汇入到傍晚宁静的霞光里。知道妈妈在家做饭了，一颗悬着的心，仿佛有了依凭和归属，像瞬间落地一般，内心顿然油生出落门落槛的踏实，梳理出积淀在心中的位置。

　　走过家门前的池塘，一脚步入埠头，站在披着薄薄的绿茵茵的苔藓上面，伸手撩开浮荡在水面上的枯枝黄叶，掬一捧清凉，洗却蒙尘的脸。满怀欢喜地看着清凉泉水从张开的指间滑落，再把一双胖乎乎的小脚插入水中，听脚趾撩拨起的悠悠水声。池塘里不带骨的水草萋萋连连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地随势摆动，涤荡起一层层一叠叠的绿浪，童心也随之漾了开去。溅起的水珠，把印在水面的夕阳捶成了一块块碎片。

　　望见升腾的炊烟，回家的脚步似乎增加了力量。当气喘吁吁跨进门槛，只见烧红的火焰窜出灶台，熏红了在灶膛添柴中的妈妈的脸。饭香伴着柴草味的那缕醇香，在老屋的空间里飘荡。本来呆头吊脑在猪舍里“哼哼”着悠然踱步的母猪，闻声似乎急躁起来，担心被主人遗忘了它的晚餐，拱起长嘴烦躁地在栅栏边拱来拱去，趁着热闹“嗷嗷”地嚎叫起来。我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依在腿上。妈妈慈爱地搂着年少的我，不停地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询问我在学校读书的情况，我的心里便暖得像是起了火，感受到母亲的暖。

　　妈妈是一个温暖爱干净、内向寡言的人，当然还可以用更多的词汇来形容她，比如说包容与担当以及绵延不绝的爱。她从没有过疾言厉色，眼眸里溢满善良而温柔的神采。像花儿渐渐开放，脸上绽放的总是迷人的微笑。她的言辞里总能感觉到慈怜温柔的教导。如果我们做错了什么，也会像一把包裹着海绵的软锤轻柔地向我们敲响生活警钟，春风化雨。母亲每时每刻都在照顾着我们，专注于每个细节，带着我们走进日子的内部，鼓励我们用心踏出生活中的细节。

　　昔孔融有言：“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年矣，忽焉已至。”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是暖暖的。然而，人在飘飘浮浮、坎坎坷坷中一路走来。凝望熟悉的小山村，炊烟从一家家房顶冲出，仿佛眼前的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四季翻转得太快，日子像有脚那样走着走着的过程，仿佛是忽然而已。如同白驹过隙，茫然一晃人已到了中年。猛然发现自己已不年轻，眉梢间爬上了岁月的残痕，岁月在不知不觉中逝去了青春和容颜。仿佛就是一种轮回，都是在山一程水一程的轮回中代际相传。

　　母亲勤劳，而且能干，做事有条有理，她的一生状态都装满这样的日子。母亲料理家务，勤勉自立，精打细算。把日子勒得紧紧的，过着攒鸡毛凑掸子的生活。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勤扒苦做，含辛茹苦，尽量让我们一家子吃饱穿暖。每当家人围着饭桌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让我们享受最美的人间亲情。

　　记忆里的时间像河水，流起来似乎很快。母亲的脸上已爬上了一道道皱纹，岁月早已偷换了她的容颜，满头银发闪现出巧妇型的清秀身影。母亲看上去身体还算硬朗，只是笑着笑着眼角里不时会挤出眼泪来。额头上的皱纹一道紧挨着一道，顺着眉毛直到两鬓，又顺着腮帮弯向嘴角。然而亲情所至，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在我们眼里反倒增添了许多慈祥。孔子曰：“一日三省吾身”。父母如有形之天地，做人须要经常思省，要记得父母亲的雨露恩泽。

　　每次回家母亲会给我准备各种时鲜的蔬菜，如黄瓜、丝瓜、辣椒、青菜。有时我嫌多了，推说城里都有买，莫名地使起性子，有时还挂不住脸色。母亲似乎不在意我的脸色，唠叨说：“都拿去，放到冰箱，多有几天可以吃。”可她不恼，也从来不嫌我的脸色。觑着笑脸屁颠屁颠地踩着碎步，把菜拎到我停车的地方。临行时再三嘱咐：“车开慢些，到家要打个电话。”虽是一句平常的话，每次听到母亲的嘱咐，心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一样，感到沉甸甸的温暖，如同沐浴着温暖阳光。我终于是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记得要买礼物给母亲，更要懂得时不时向母亲“索要”礼物，要懂得母亲存在的价值。

　　母亲对我们兄妹的爱纯粹无私，爱得彻底。是切肤之爱，是创造爱的内在揭示。像炊烟一样绵绵长长，缠缠绕绕。她虽然不善言辞，也没有太多浓烈的表达，但心里一直深爱着我们，是见著于细微中的体现。她的慈祥温悦的笑容，蕴藏着人间最深的忧愁；布满皱纹的面靥，饱含着人间最爱的亲情。

　　炊烟，我记忆里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