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些风景并不遥远,有些景象能使岁月浓缩在眼前。
这是藏在大山深处一个古旧的小山村,黑瓦土墙的民居斑驳沧桑,几处粉壁夹杂在浑黄的土墙间显得突兀而鲜亮,树木荫翳间偶尔露出断壁残垣的一角,焦黑的椽柱显出被火焚烧后的颓败。几座院落的山墙上还依稀残留着“抓革命、促生产”等锈迹斑斑的标语。这个依山而居的小村落,虽然苍老却绝不委琐,看不到随意搭建、低矮阴郁的小屋,那一座座典型的江南风格的院落显得层叠有序,对称的厢房,高耸的山墙还保留着明清建筑的归整和讲究,虽地处山野仍隐隐地透着一种端庄、大气;不规则的石块垒起的墙体使几处老宅挺立百年风雨而依然妖娆。走进村庄,一块块青石铺就的巷道有着和山村不相称的“贵气”,仿佛使人置身于哪个古都的街头,曾经的繁华喧嚣深深浅浅地刻在了石头上。每一条路口还有一道条石筑起的高高的门槛。我正纳闷间,同行的朋友告之:这是旧时村人筑在路口用来镇妖辟邪守护村庄的石门槛。这一道道被磨损得嶙峋沧桑的石门槛,不知道为这个村庄挡过多少了风雨。它忠诚地庇佑着村庄生生不息、薪火相传,成了山民聚居生活的一道护身符,成了见证乡村古老风俗的一件信物。星移斗转,如今的石门槛、石墙、石台阶都已青苔衍生、杂草葳蕤了。不由得使人感叹:原来“台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那份幽清还连接着光阴的故事。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村巷寂寂。那一扇扇洞开的幽深的窗户,那些蒙了灰尘的旧陶罐、旧农具,那些朴拙简洁的板壁门楣,每每瞥见,不敢与其对视,陡生出仰望和畏惧的心理;恍若其背后,隐藏着光阴的隧道之门,里面潜伏着不可触及的灵魂,有前世的因缘静立在那里。绕过几堵塌圮的土墙,同行的朋友指着一座院落说:“喏,这就是八宿屋的出典,当年朱元璋就是在这里借宿了八宿。”我连忙走了过去,只见一座土木结构的老宅,山墙高耸,透着几分雄伟,外墙已经过粉刷修葺,院内板壁朽蚀、庭柱斑驳。木质的窗框、屋栋简朴陈旧,镌刻着悠长的岁月。鳞状的灰黑色屋顶,被雨浇湿的檐头上,有几茎被雨水洗得青碧的瓦楞草在舞蹈,荡出了岁月长长的喟叹。眼看着这些将要坍塌的墙头却这样无限地长出青葱之草,这般分明地一边老去,一边明媚着,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起了光阴的两端。就在这份触目惊心的苍老和翠绿之下,那些飘荡在青山绿水间,流传于村夫野老中的传说如烟扑面、历历而来,翩跹而至。……相传,当年朱元璋起兵打天下,到处招募贤人志士,跋山涉水来到嵊县境地。一日,朱元璋和军师刘伯温、大将胡大海在苍岩小江桥畔发现一只硕大的草鞋,心想此地必定有异人出现,便循着溪流一路寻访到这个山村。果然见到了一位雄奇魁伟的壮士,就是后来著名的大将常遇春。朱元璋一见便兴奋异常,力邀常遇春一同出山,共闯天下。但是常遇春是个有名的孝子,他以老母在不远行为由,拒绝了朱元璋劝说。他的母亲知道后为断儿子的后顾之忧,毅然焚身自绝。后来常遇春跟着朱元璋果然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朱元璋得天下后,村民为了纪念他在此留宿的八夜,把村名改为八宿屋村。就这样,一个深山冷岙的山村就此沾上了一脉“皇气”,千百年来喋喋不休的民间怀想使这块地域染上了迷离媚惑的色彩。当然,这仅仅是一则传说,谁也无法考证它的真伪。我想,眼前这座旧宅或许是当年朱元璋借宿过的旧址,却断然不会象朋友所说的,就是朱元璋曾住过的那间房子。但我宁愿相信传说是真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古朴的书页一旦掀起便诗情画意陡起,有了这么一个凭吊追怀的地方,你看,那檐下竹竿上晾着的衣衫,破脸盆里种着的碧绿的小葱,那把放在门口的支离的破竹椅,仿佛也在刹那间灵韵横飞,灿烂无比起来。就连那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仿佛也成了当年樵夫常遇春的“手笔”了。
相传当年朱元璋就在这借宿了八宿
就这么冥想着沿阶走上村背后,一棵林梢中倏忽间惊起几只长尾巴的山雀,扑啦啦地掠过层层屋脊投向那茫茫深林。灰黑的屋脊上,一只小花猫正从一处院落跳到另一处院落,发出一种轻捷的、诡谲的踏瓦声。风和雨仍是那么的轻,眼前的一切是一幅碧色潋滟的图景;雾有些微的浓,氤氲流泻,沟壑里、山脊上、田野里、影影绰绰地成黛色一片。有植物的气味清澄、苍翠,在我身上穿透、蔓延,一丝一丝地渗入肌肤;植物的汁液在我身上流走、融合。登高临远,听着远方万畴松涛、咽咽流水,思绪在静谧中飘飞,胸中一片澄明。这么一块灵山秀水,难怪朱元璋能访得常遇春这样的盖世英才。但转而想想:如果常遇春当年坚守这片山水,做个籍籍无名的樵夫,虽成就不了一世功名,却断然不至于英年早逝。……当然,尘事如雨如风,人总是在进与退、取和舍之间难得平衡。就如我辈俗人,总是难以摈弃世俗繁华却又向往淡泊清逸。只能偶尔去清幽之地走一走,看一看;算是一种搁置和停靠,算是内心的一次回归和灵魂的一种抚摸。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那么,且让我在这树木叠翠、烟岚明灭的青山绿水间;在这老屋河埠、碧池清涧、青石小路、淳朴而有韵味的古村间做一次短暂的皈依吧。
据醉美里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