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威涛
春风吹拂,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掌门人”茅威涛那头青丝裁剪短而又短,几分时尚,几分俏丽。对她的专访约在正在加紧装修的浙江小百花“九五剧场”,这个“九五剧场”将于3月27日中囯越剧诞生110周年当天正式启动。
剧场散淡的光束将茅威涛病后初愈的身影拉得悠长——就像茅威涛与百年越剧,传统中透着现代,执著中透着坚守。
促膝长谈中,总也绕不开那个既古老又新鲜的话题:有关越剧,有关传承,有关创新,有关30岁后的“后小百花”时代……
舞台,戏不惊人誓不休
时光逆流,若与重回。艺术家茅威涛这个名字,对于已经跨过而立之年的“小百花”,对于110“岁”的中国越剧,非同寻常。
一晃数十载,茅威涛从7年演员队成员、8年副团长后,细数当团长也有17年了。江南烟雨,滋润了一代又一代小百花,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也愈发显得生机盎然、芬芳争艳。记得为了庆祝而立之年的特别生日,小百花的30周年展演从杭州出发,经过嵊州返乡祭祖,再到北京、上海、广州,最后抵达香港。这样的路线,是团长茅威涛精心安排和设计的。
每一站的剧场里,就连加座、站票都满足不了“满城尽看小百花”的狂热。所演的剧目,除奠基之作《五女拜寿》、巅峰之作《梁祝》外,还有新近的探索之作《二泉映月》,茅威涛饰演的那个盲人阿炳,长发飘飘在一轮明月下拉着二胡……
鸦雀无声,座无虚席。
刹那间,伴随着那首不朽的名曲《二泉映月》低沉含蓄的旋律,一束追逐的光影,将盲人阿炳从天际引到眼前:一把二胡、一轮月、一汪泉,构成了新编越剧《二泉映月》中阿炳生命的全部内容,并形成了他灵魂的影像——在清澈的泉水中,象征着生命的永恒。
中国越剧110年的探索之路,亦如盲人阿炳的那把二胡,茅威涛拉得如泣如诉。
3月21日,茅威涛为上海剧协主办的“2016上海戏剧优秀青年演员读书班”的22位学生讲了足足两小时的课——面对面,手把手,茅威涛的现场教学,就从越剧《步步惊心》创排开始。
这部在网上流行的穿越小说《步步惊心》的作者桐华很希望茅威涛演“四爷”,但茅威涛坚持把这个机会给了2013年进团的小小百花,“我希望90后一开始登上舞台时,就能吸引和打动她们同代的年轻观众,就如同30年前我演《五女拜寿》一样。”
台下的学员中有唱越剧、昆剧、沪剧的,有木偶剧团、滑稽剧团和淮剧团的,每一位都是那么专注。“越剧110周年诞辰,我最想说的是前行。”这也是茅威涛在病中的思索:当今社会变化剧烈,市场复杂,价值多元,艺术的定义也遭遇空前挑战。如果丢失了自己,又何以有自己的足迹?没有了自己的足迹,又何以前行?
创新,更敬畏文化传承
年前,茅威涛做了甲状腺手术,医生叮嘱她要休息半年,可是她只在家待了3个月,又马上回到“在梦中都日思夜想的小百花。”茅威涛笑言,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收获了许多感悟。
3月18日,茅威涛病后初愈第一次亮相。“就像我演孔乙己剃过光头。这次算是又一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那天,一头短发,一袭布衣,一腔热忱的她,出现在“首届中国越剧电影展暨全国农村越剧电影展映活动研讨会”上,侃侃而谈,妙语连珠。
“今年不仅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逝世400周年,也是中国越剧诞辰110周年。”在养病期间,茅威涛就开始策划一场有点另类的活动,她一个个打电话发邮件,叫来全国电影界各地22家院线公司的大管家,谋划着做一场中国经典越剧电影展映。
茅威涛,不仅演越剧,演越剧电影,还要放越剧电影。
3月27日在“九五剧场”举办的小百花中国越剧诞辰110周年暨首届中国越剧电影展,各省市同步献映越剧电影《梁祝》。这次影展就是以茅威涛主演的3部经典越剧电影——《梁祝》《西厢记》《陆游与唐琬》为主打,同时,整合新中国以来在不同时期拍摄的经典越剧电影《红楼梦》《追鱼》《醉公主》《沈园情》《盘夫索夫》等,在全国城乡进行为期3个月的展映活动。
茅威涛还有一份雄心,要在“九五剧场”创建中国戏曲电影发布中心——不仅放越剧电影,还有来自英国国家剧院的现场电影放映,第一轮就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电影三部曲。
为什么,要做这件艰难的事?
“因为在现代生活中,看电影是一种流行生活方式。无论看戏曲片、舞台艺术片,都能成为一种消费方式。”在茅威涛眼里,戏剧政策的出台,是把“双刃剑”,有了钱,很可能会不思进取。“我现在面临的是对文化尊严的重新认识,对文化要有自知和自信,所以我想通过戏剧这个大概念,把艺术作品呈现得更好一点。”茅威涛盼望“九五剧场”首映新版《梁祝》后,越剧电影能在中国遍地开花,在市场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创新与探索,永远伴随着茅威涛在前行的路上——荆棘遍野,杂草丛生,抬望眼,却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是吗?就在这个排练厅里,诞生了被人称为新概念越剧的《江南好人》,是茅威涛又一次充满风险的艺术尝试和自我挑战。
“有幸一睹表演艺术家茅威涛主演的新概念越剧《江南好人》,看着看着,我仿佛看见一只五彩缤纷的风筝,悠然自得地飘飞在中国戏剧晴朗的一碧如洗的蓝天下,醒目、耀眼、美丽,令人遐想联翩。”著名剧评家毛时安难抑心中之喜悦:多年前,茅威涛以越剧《五女拜寿》脱颖而出,后又以一出重新整理演绎的《西厢记》红极一时。她俊美、儒雅而充满英气的小生扮相,她韵味醇厚的尹派唱腔,一时间风靡了大江南北数以万计的“茅迷”。她其实是完全可以按着“走老路、唱新戏”的路子,顺顺当当地一直唱红下去的。但那不是茅威涛。一股强大的不可遏制的创新冲动,驱使她走上了一条不断挑战艺术的自我底线和可能布满荆棘的艺术创新之路。
于是,越剧创新《江南好人》,在毛时安看来,已不是一般意义上越剧剧种的创新和改良了,而是一次带着脱胎换骨动静的戏剧“革命”。
从演员们念《寒情》台词开始,多少次,茅威涛几乎一直就是越剧界的争议人物。她的创作和演出不仅与传统越剧大相径庭,甚至与她当年赖以成名的新创剧目也很不一样。她穿长衫剃光头上演的《孔乙己》,她在《藏书之家》里讲述文化传承和人性伦理的关系,她在现代题材的《江南好人》里穿西装一人分饰男女两角,还有那出《二泉映月》把阿炳单薄的故事变成了大时代的传奇。
茅威涛坦言:对越剧而言,每隔10年——假如以10年为一个单元,她都会不拘一格地做一次革命性的尝试:小百花所要追求,所要呈现的已经不是农耕时代的越剧了。
戏剧理论家傅瑾这样说:“有时我甚至觉得茅威涛自己也很享受这些争议,无论如何,它们让越剧始终保持了很高的大众媒体关注度。越剧能成为戏曲界最受关注的剧种,多少要拜茅威涛所赐。”
茅威涛深知,一个剧种积累了多少好戏,是衡量它“身价”的重要指标。“京剧演员出道必须唱几十出戏,越剧没有,我唱了35年就十几出戏。我们没有多少家底,都是才子佳人,题材单一。从这个角度讲,为什么不大胆地去尝试呢?”茅威涛这样解释她在创新上的执著。做《孔乙己》《江南好人》《二泉映月》这样的实验戏,就是想拓宽越剧的题材和空间,提升越剧的舞台美学,丰富越剧的表演手法,作为承上启下的这一代,为越剧填补一点家当。
正如戏剧评论家傅瑾所言:茅威涛创作演出这些剧目,对她个人是一场豪赌,她是在赌越剧的当代影响和历史发展,而押上的赌注,是她的艺术声誉。
探索,多元“九五剧场”
中国戏剧,百年流变,创新不断。身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的茅威涛说:她的最高理想就是越剧能作为中国戏剧的代表作品之一,在世界舞台上找到它的位置,和其他艺术对话。
如此想来,也许“九五剧场”会成为今后中国舞台艺术一个集展演、展映的基地。“之所以叫‘九五剧场’,有九五之尊的概念,来自古老的《易经》,也是紫禁城的象征,我也许胆子很大,其实是取名时偷懒——小百花就位于教工路95号。”茅威涛这样解释。
“九五剧场”其核心要义在于“戏剧至上、戏友尊上、戏业向上”的戏剧人情怀,而这“三上”之合,又当是戏剧之本源、戏剧之生命、戏剧之未来。
茅威涛掰着指头细数:剧场的主体功能将立足国际舞台,彰显浙江特色,整合文艺资源,创新戏剧事业,并将与未来的中国越剧场——正在建设中的浙江小百花艺术中心一起,勾画“两点一线”的戏剧界面。同时,为放大小百花的艺术功能并扩大社会回报,拟常设95传艺中心面向广泛戏迷实施百花传艺,常设95演出季面向公众开放小百花驻场演出,并举推一年一度95票友节、一年一度95嘉年华等,为小百花未来续写新篇。
多年来,以茅威涛为代表的原生代演员,不仅为继往开来的越剧经典留下一座座不可磨灭的舞台丰碑,并且作为一种巨大的集体财富已为当下的新生代乃至整个戏剧界的新生代演员们立下艺术标杆。这些新生代经由原生代情系多年的言传身教已经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而这份因传承而焕发的美丽,恰如小百花的气息——“原生”与“新生”生生不息。
站在越剧110周年的门槛上,小百花如何创新模式与西方戏剧同台对话?小百花能否为包括越剧在内的中国戏剧提供“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影像舞台并使之日趋国际化?茅威涛承此思考,“九五剧场”之影像基地即应运而生。
站在“九五剧场”舞台中央,茅威涛由此勾勒出一幅美妙长卷:小百花将与英国国家剧院开展国际合作,借鉴该院久已印证成效的国际运营模式,通过西方戏剧电影与中国戏剧电影的同台影像,聚焦包括越剧电影在内的东西方戏剧艺术,从而积极完善小百花舞台艺术和产业经营双向并进的模式体系。为争取更大范围的观众朋友,“九五剧场”准备开启前所未有的戏剧表演平台,创立95剧社,与戏迷票友进行每月一度的95剧社直播表演秀,从而全新构建出多维集聚、多元升级的“演艺+”模式。
“后茅威涛时代”又会怎样?
“不知道。我只能为未来的小百花做一些积累。首先是有剧场,有自己的演出场地,有好的理念给他们留下来。”茅威涛给自己的规划是3到5年打造一个品牌,找到一个新的“小百花”生存模式,然后再用10年时间去推广。
剧场的光束下,茅威涛时尚的短发间恍惚几丝白发。她淡然地自问自答:像我这样把生命放进越剧值不值?当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