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又闻鸟鸣,叩窗唤醒甜睡一夜的人。
对面住着一位寡妇,名叫许月芬,青年丧夫,一人带两孩子过日子。如今,两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她一人独居。
我们搬来后,想见她一人生活的不易,家里包粽子、做点心,母亲常会端一些给她,我们一家都尊称她许阿姨。许阿姨偶尔也会来敲门,问母亲讨一瓣蒜、借一把锤子之类的小东西。两家虽没有浓厚的交情,但也你来我往相处融洽。楼梯口的灯泡坏了,都是父亲从家里搬了梯子,爬上去换上新的,许阿姨见了就说:“下次,坏了,跟我讲一下,灯泡我会买的。”怜恤她家没有男人,每次,都是父亲买了新灯泡换上的。
有一回,父亲借了许阿姨一把钩刀,用过后,放在许阿姨家门口。后来忘记跟许阿姨讲,父亲以为许阿姨看到钩刀就拿回家去了。过了十几天光景,许阿姨问父亲要钩刀,父亲说放在她家门口了,以为她拿回家了。
父亲回家正跟母亲讲这件事,打算买一把新钩刀还许阿姨,不知她会不会接受。“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许阿姨站在门口,讷讷地说:“钩刀我买来的时候是15块钱,现在是旧钩刀丢了,你们给我10块钱好了。”
闻言,母亲惊得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不知该讲什么。仿佛眼前站着一个天外飞人,地球人难以理解这种行为。母亲抽出10块钱给她,转身无声地关上门。
此后,我家人对她的情义也就寡淡了。我和妹妹还在背地里暗暗叫她“许钩刀”,边叫边窃窃地笑,以此发泄对她的不满。
母亲在这幢楼里跟八楼的任大婶相处得比较好,日常做的一些小点心总会想着给任大婶留一份。任大婶偶尔也会来敲门,来家里走动,母亲就跟她讲了许月芬的事。任大婶听后,俯在母亲耳边切切嘬嘬地讲了一大堆许月芬的不是。大致意思是许月芬老公生病去世后,任大婶可怜她,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但事后,她一点不知道感恩的。“她就是这样冷心肠的一个人,不识好歹的。我也是不喜理她的。”任大婶以一句总结性的话作为结尾,以并肩作战盟友的姿态和母亲站在一起。
父母终究是厚道的人,楼梯口的灯泡依旧都是父亲爬上去换上新的,从来没跟她计较过。我虽然没有对她横眉冷对,楼梯口碰见,却再也不尊称她“许阿姨”了。
任大婶还是来我家敲门串门,有时会碰见许阿姨凑巧打开门出来扔垃圾,任大婶脸上即刻换了副表情,热情地和许月芬寒暄。我一下子无法从任大婶的反应中反应过来,不是刚讲了许月芬怎么怎么坏吗?我心中咯噔了一下。
时光冲淡了对许月芬的不满,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其中艰辛,常人难以想象。她之所以在经济上这么斤斤计较,甚至有点不近人情,是因为生活让她尝尽了没钱的苦。我又像以往一样叫她许阿姨了。
父母搬走后,我也和许阿姨一样独居了。烧饭时,突然发觉少了块姜,或忘了买白糖,就会去敲许阿姨的门。跟许阿姨真的是河东河西的事了,现在都是她帮我的更多一些。小区分发垃圾桶,关起门来一人生活的我是不知道任何社区消息的。许阿姨拎着一绿一灰两个垃圾桶来敲门:“鱼儿,这是社区分的垃圾桶,再不去领就到期了,我帮你从传达室领回家了。”
面前披着暮色的许阿姨,眼角的鱼尾纹深深长长直伸进两鬓,看起来却如此可亲。远亲不如近邻,这话讲得真没错。
吃生日蛋糕时,我切了大半个蛋糕去敲许阿姨的门,想要感激报答她。许阿姨捧着蛋糕,眼里闪着孩子般欣喜的光芒,激动地说:“这种蛋糕,我从来没有吃到过。给我这么多啊。”
我仍然不时在楼梯口碰到任大婶,打招呼,她却是口气淡淡的。父母不在,任大婶从来不来敲我家门了。我也没有在意。
今天清晨,我家又响起了敲门声,许阿姨拿着三卷垃圾袋站在门外,见我出来,把垃圾袋递给我:“鱼儿,这是社区分的垃圾袋,再不领又要过期了,我帮你领来了。”
我连声说谢谢,许阿姨阻止我:“不用说谢的,我们是邻居,平时大家互相帮助啊。”
许阿姨告诉我是在小区传达室领的垃圾袋,现在小区改造,大门入口处的传达室还没有建好,临时传达室在后面。
哦,是啊,临时传达室在小区楼层的后面,我平时出入都不经过的。小区里很多老人在那里打牌聊天的,许阿姨是不去的,她是看到黑板上贴的通知。
任大婶是每日白天几个小时都浸泡在传达室的,分垃圾桶、垃圾袋这些消息她自然是顶顶灵通的,但她却不会来敲我家的门。我想她是忙着去敲别人家的门了,邻里间的蜚短流长就从一个门传到另一个门了。不定哪一天,敲门声后,小区里的住户不觉间都成了任大婶串门交谈内容的主角。
“笃笃笃”“笃笃笃”,许阿姨和我时常还在敲对方的门,“笃笃笃”“笃笃笃”,任大婶也时时在敲别人家的门。生活自是静水流深,岸上所见并非水底真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