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生导师、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会长楼劲
全国风光秀美之地多了,唐诗之路却只有那么几条;必须考虑浙东地区长期积累的独特人文资源,考虑其绮丽的自然风光,在唐初以前已屡被讴歌、刻画,成了“名山”、“名水”,更不必说其间还有大量名人逸事,及其行迹所及、形诸笔端的“名湖”“名园”“名寺”“名观”等等。我认为,首先是人文而不是自然本身,是得到人文滋养,与人文交相辉映的大量“名胜”,才是浙东唐诗之路之所以形成的直接原因,此即古人所谓“非道弘人,人能弘道”之理。正是长期的人文积累烘托了浙东、弘扬了浙东的方方面面,使之为各方注目,特别是使文人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在这里留下了诸多灿烂的诗篇,遂有所谓“浙东唐诗之路”的奇观。
王、谢等士族名士与浙东
作为六朝都城建康的腹地,会稽郡是永嘉南渡诸多侨姓名族的聚居地,迁入的显要有王羲之、谢安、孙绰、李充、许询等家族,同时两汉以来会稽郡也已发展起自己的郡姓大族虞氏、孔氏、贺氏等皆其代表。这些世家大族对会稽郡平川至山地的开发,尤其是对会稽郡文化和社会风气的影响,是极其巨大的。
其典型如王羲之的一篇《兰亭序》,其文已是绝佳,其字影响全国以至于今,因此得传的雅集四十二名士,“一十一人诗两篇成,一十五人诗一篇成,一十六人诗不成,各饮酒三觥”,何等风流,何等韵致高标!其中王羲之父子七人占了六分之一,谢家来了谢安、谢万、谢瑰、谢藤、谢绎,孙家来了孙绰、孙统、孙嗣,虞家来了虞谷,孔家来了孔盛,曹家来了曹茂之、曹华平、曹礼,来自外地的如袁峤之、郗县、桓伟、庾友、庾蕴、卞迪,俱出东晋最为著名的将相家族,聚于当时的会稽郡城。这是六朝士族名士居于或游访会稽,为之留下无数佳话的一个缩影。
山水胜观、地记与诗歌传统
浙东山水奇峻秀丽,论名山则有秦望、四明、天台、天姥、雁荡、仙都……论名川则有若耶、曹娥、剡溪、姚、瓯……论名湖则有鉴湖、夏盖、泌浦、白马……《世说新语·言语》篇引王子敬言:“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顾恺之赞浙东山川:“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白居易《沃洲山禅隐记》有曰:“东南山水越为首,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是也。
但再美丽的自然风光,如果鲜为人知,不能变成人们对美的向往,变成自觉的审美,引起人们内心的感触激荡,其影响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像上面这样的描述,代表的正是六朝以来无数文人骚客对浙东山水的美好意象和感受,这对形成浙东唐诗之路的影响,显然远远超过了浙东自然风光本身。
在考虑这个问题时,就不能不意识到六朝实为历史上山水画、山水诗、山水地记不断兴起的时期,这些都是中国绘画史、文学史和史部目录学的定论,不必在此赘述。毫无疑问:六朝以来诸多关于越中名山大川,名胜古迹的作品,为后来的文人骚客提供了想象、向往的无穷线索,是促使他们纷至沓来探幽览胜极为重要的背景。
浙东唐诗之路的形成与影响
浙东山川本极秀美,至于六朝更因宗教、文学等诸多因素而人文荟萃,并多形诸笔端,见于多种记载。在南北朝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隋及唐初诸多文人,则尤其在士人风度、审美和生活方式上处处崇尚六朝。正是在这样的前提和六朝以来汇聚于浙东的诸多人文意象下,士人游历浙东随以创作蔚为风气,这应当是所谓“浙东唐诗之路”终于形成的基本背景。同时浙东唐诗之路的形成对于浙东地区的发展,又是一个极大的推动,到两宋浙东渐成经济发达和文化繁荣在全国均十分突出的地区,也有这方面的影响起到了重要作用。